專訪:前海基會秘書長陳長文 台灣司法面臨轉型形勢險峻
二十一卷四十二期 (2007-10-28)
專訪:前海基會秘書長陳長文
台灣司法面臨轉型形勢險峻 .童清峰
台灣司法的外在條件確實有所改善,司法的預算、獨立形象、脫離行政或其他威權的干預等是進步了;但司法的內在條件,包括法官、檢察官學養深度、廣度、身份保障、與其相應的責任建立等,則仍有相當改善空間。
前海基會秘書長陳長文現在是忙碌的報刊投稿作者,台灣每有爭議事件發生,都可以看到他發表的文章,以極其冷靜的頭腦、縝密的邏輯分析,還原事情的本質,做出中肯的建議。這位當年參與兩岸協商最多、一手主導海基會成立的現任理律法律事務所負責人,備受各界敬重,最近崛起的台灣第三政治勢力有意邀請他出任該黨的不分區立委,希望借重他的高知名度與理性的形象,開展台灣第三勢力的空間,目前陳長文念茲在茲是如何促進台灣司法的進步與獨立,對司法一再受政治操弄,他極感痛心。以下是他接受亞洲週刊訪問的內容摘要:
這幾年的司法進步嗎?
台灣從八十年代解嚴之後,客觀上司法的環境面臨巨大的衝擊;除了清理過去戒嚴的法制之外,還必須在既有的民法、刑法的基礎上,重新建構解嚴後的法制環境。其中最引人關切的就是憲法與行政法的變遷。我個人的體會是:司法的外在條件確實有所改善,司法的預算、硬體建築逐漸翻新,象徵司法的獨立形象,脫離行政或其他威權的干預,這一點應該說台灣的司法是進步了;與此同時,司法的內在條件,包括法官(以及檢察官)學養的深度、廣度、身份保障、與其相應的責任建立等,則仍有相當改善空間。而關於司法的內外在環境的揉合與調適,令人遺憾的,卻尚未見司法界的標竿人物,起到風行草偃的作用。
如果說,任何社會隨時都有其轉型的司法困境,那麼台灣的司法面臨轉型的時刻,所要務實面對的問題,可以說仍然相當險峻。台灣司法界的領袖人物,在轉型期間的堅持與立場,應該起到形塑司法、引導國家方向的作用。可惜,這部分的成績,並不讓人樂觀。以台灣為借鑑,中國大陸的司法轉型更是舉世關注,影響重大。而其面對的挑戰也是倍數於台灣。市場經濟的促進、人權的保障、依法行政的要求等,這些過去沒有重視、欠缺制度論證的,是要迫不及待的加倍努力去做。當然,中國大陸萬萬不可放大台灣法治建制的缺陷而延宕本身刻不容緩的工作。
陳水扁總統最近對司法有很多批評,包括質疑司法官立場偏藍等,行政系統緊接著配合要求法官公布黨籍,你有何看法?
以一個總統的身份,特別是有案在身的總統,提出對於司法人員政治屬性的評論,其妥當性與正當性,萬分令人失望與質疑。司法人員作為公民的一份子,有其政治理念無足為奇。重要的是,司法人員依法執行職務、進行審理、判決等,是否根據與其職務相當的法律加以適用,是否能以其所進行的司法行為,贏得人民信賴,才是關鍵。
在一個法治觀念健全的國家,總統代表行政權,如果不能針對司法的現象或問題,以其掌握的資源梳理一個有利的司法環境與條件,反而是恣意論斷,以偏蓋全,甚至具有特定的針對性,絕對是一種有失身份的舉措,更有害於司法文化的建構。
陳水扁問題出在誠信
你跟陳總統同樣是律師出身,過去也曾交手過,你對陳總統的人格特質有何了解?
對陳水扁總統,我有一種「沒有著力點」的評論困難。陳總統的問題不出在能力,而是出在「誠信」。這是為什麼我說沒有著力點的緣故。因為對於陳總統所宣示的政策、發表的言論,會有不確定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真正的想法。
以最近常被討論的「律師性格與國家領導」為例。律師由於代表當事人利益,在這樣的立場上,律師必須支持當事人的主張,但在支持的過程中,律師仍然必須不斷自省、自我挑戰,不但要了解當事人主張中立論堅強的部分,為了法律上防禦的目的,律師也要了解當事人立論、主張中不夠堅實的地方,不能昧於事實。
因此,在律師的養成過程中,「全觀」是一個很重要的能力,也就是律師必須洞悉是非、明曉損益,這樣的訓練對於治理國事,是有幫助的,因為擁有了「全觀」,才能做出精確、正確的判斷。
台灣已經出了一個法律人總統,下任總統不論是馬英九或謝長廷,也都是法律人,法律人所受的訓練對他執行總統職務有何幫助?
法律人所受的訓練是一種對於宏觀事理的發掘、邏輯的辯證,最重要的是,法律人對專業的堅持、社會公義的理念與行動,都是有助於公共事務的參與與治理的基礎。重要的關鍵在於:儘管法律人並不一定優於其他專業的人員,然而,在現代法治社會的背景下,卻仍有其優勢。
法律人除了要以其法律的訓練,掌握公共事務治理的合理框架之外,責無旁貸的更要關懷社會、照顧弱勢、明辨是非、勇於務實論辯,學習參與式的民主程序,以蒼生百姓為念,有勇有謀的為維護社會公眾的利益而堅持與奮鬥。就此而言,法律人當總統的時代,或許還是能創造屬於人民福祉的時代,以此與所有兩岸的法律人共勉。顯然,律師出身的陳水扁總統是令人失望的例子。二零零八年台灣總統候選人馬英九或謝長廷是否能做個爭氣的法律政治家(lawyer-statesman )卻是令人拭目以待了。
兩岸關係從你在海基會時的協商交流,到現在的停滯不前,你有何感想?
在我那個時候,兩岸也沒有開創了局面,辜先生跟汪先生見面只是曇花一現,我去的時候也是曇花一現。事實上,兩岸關係就是我剛剛講的一個做法和一個善意,今天中國大陸有善意,這是以前沒有的,它以前的霸氣遠遠超過它的善意,這幾年它的霸氣小很多,它的善意增加了,我們這裏很不幸,由於各種因素,陳水扁也很不幸,他沒有把握他的時間,我會覺得他應該沒有機會了,就拿他表示任內絕不承認大陸學歷這件事來說,我覺得難以想像。
沒有機會是什麼意思?
兩岸關係在他這一段任內,是沒有機會來緩和兩岸關係的,不要講中國大陸,我想你我都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可信度是有問題的。可是我想時間可以解決很多事情。
你的意思是在陳水扁任內三通也沒有機會了?
如果連學歷都不承認的話,三通怎麼可能。
你認為統獨問題最佳解決方案為何?
我的答案只是五個字:「態度與時間」。
我的新書「假設的同情」的這個書名與這句話,是引自英國一位非常受人敬重、影響宏遠的大哲學家,伯特蘭.羅素的一句話。其大意是,要批評與自己的不同意見之前,要先做一個功課,就是先假設自己是同意對方的,先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思索為何他會支持那樣的意見,直到自己真心的了解對方意見之後,我們才能用那種「自我批判式」的謹慎,重新檢視這個「剛才已被自己接受了的反對意見」。
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同理心」。因為自己能設身處地先為對方想,這時往往會發現,表面上看起來是極端對立的意見,其中間也必然會有共同的交集存在。
劉偉杰事件(劉係理律員工,捲巨款逃往大陸)發生後,理律內部做了哪些檢討?
我們去年一年同時做了很多事情,內部的改組、自我反省,制度上做了很多調整,往後走,我即將進入六十一歲了,我覺得理律過去三十幾年很成功,二零零三年摔了一大跤,幾乎死掉,透過去年一年的反省、精進、改組,我覺得再有個三十五年一點都不訝異。我只希望台灣跟大陸的關係能夠更好,台灣的經濟往上走,那我們的律師事務所會更棒。
你說客戶沒有流失,那業務量有更大嗎?
說不上更大,只是沒有降低,就應該算更大了,台灣這幾年經濟並沒有成長,事實上是在減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