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討論大多已經在格友「看雲」的部落格中出現過，如果您已經去過那裡，這篇就可以略過不看了，不過，還是歡迎參與討論。

2015年底到2016年初，一部大陸劇悄悄地攻佔了台灣的電視螢幕（當然還有電腦螢屏和手機），那就是號稱已經有七十億點閱率的《瑯琊榜》。這部連續劇改編自海宴女士所著同名小說，據說在大陸播出時收視率並不佳，但收播後在網路引起極大的迴響，便造成了這種盛況。夾著這樣的聲勢，這部「只有」54集的連續劇（比起76集的《後宮甄嬛傳》和81集的《羋月傳》，確實算是精簡了）進入了台灣，也引起許多愛好歷史劇的人瘋狂地追劇。既然此劇正在熱播，我們何不利用她來做情感教育的材料呢？

首先要為尚未觀看此劇的讀者簡介一下這部連續劇的內容：在一個架空的時代「大梁」，皇帝多疑又擅權謀，曾經因誤信奸佞權臣所捏造的證據而誅殺了扶持他當上皇帝的好友兼名將林燮，以致於七萬赤焰軍在梅嶺全軍覆沒，僅有少數人活了下來，包括林燮的兒子林殊。但林殊先遭火攻又落入雪坑，然後還被梅嶺特有的雪蚧蟲噬咬，得了所謂的「火寒毒」，治癒後已是面目全非（醫學的部分請不用深究），十二年後，林殊以嶄新的面貌，改名「梅長蘇」回到京城，展開了為赤焰軍平反的「復仇記」……。

網路上許多人評論說，相較於愛情，作者／編劇海宴在這個故事裡把袍澤之情寫得非常深刻，甚至比尋常愛情還要纏綿悱惻！我深有同感。但人生中免不了愛恨情愁，既使著墨不多，此劇還是有很多愛情的段落值得討論。例如：林殊的部屬「宮羽」和林殊的青梅竹馬兼已經訂了親的「霓凰郡主」。這兩人都深愛林殊，他們是如何表達感情的呢？你贊同他們處理感情的方式嗎？假如是你，你會怎麼做？以上這些，都是我們可以引導孩子和青年學子們去思考的問題。

先說林殊的一位女部屬—宮羽。她是林殊安插在京城的暗樁，在「妙音坊」為林殊蒐集情報，她安排手下製造了一場妓院殺人案，一舉拉下五皇子「譽王」陣營的吏部尚書和刑部尚書。然後在寧國侯長公子蕭景睿生日宴上揭發蕭景睿身世真相，直接導致寧國侯謝玉的敗亡。梅長蘇策略的成功，很大一部分得利於宮羽，而她所求的只是隨時能為宗主分憂而已（以上對宮羽的描述取材自格友看雲）。宮羽非常體貼，聽到林殊為昔日副將聶鋒不能與妻子相聚而煩惱，甚至自動請纓代替聶鋒的妻子夏冬坐牢，她對林殊／梅長蘇一片癡心，幾乎人盡皆知；但是，我卻覺得年輕貌美的宮羽常為了自己的私情不知輕重、險些釀禍。

例如：以她臥底的身份，本不該去看望梅長蘇，但有一次她思念之情大盛，過年的時候戴了一頂大帽子就去了，說是想給梅長蘇拜年，我看到這一幕時大驚！幸好對手愚鈍，沒人發現，否則不是給梅長蘇添了大麻煩、有礙復仇大業嗎？

還有一幕，皇室例行的九安山春獵，因為梅長蘇隨行，她也自作主張，女伴男裝去梅長蘇帳前做一名侍衛；且不說一個女孩在全是男人的禁軍裡有多危險，光是她不聽號令，私自作主這件事，就足以壞了大事。後來譽王起兵謀逆，梅長蘇還得吩咐別人多關照她，這不是造成別人的負擔、越幫越忙嗎？

我跟不同的人一起從頭到尾看了這部連續劇兩次，幾乎沒有一個人欣賞宮羽的這些作為。沒錯，她有愛慕梅長蘇的自由，但愛一個人並不是一個勁兒地給他「你認為好的」就行了；相反地，應該是尊重那個人要的是什麼，才是真愛。宮羽以為，冒險去探望梅長蘇、冒險去做帳前護衛就是愛的表現，但她是否想過：「這是梅長蘇要的嗎？」常看見很多年輕人花大錢買自己負擔不起的禮物給心儀的人，同樣的道理，不妨也想想：這真的是對方想要的嗎？

現在說說另一個女孩：霓凰郡主。霓凰在劇中很快就認出了梅長蘇就是林殊，但她並沒有整天去纏著「林殊哥哥」，而是相當節制地在旁邊守候著這位「兄長」（網路上有人極其稱許這種稱呼，認為十分含蓄婉約），但必要的時候立刻挺身而出。例如有一次七皇子「靖王」誤會了林殊，霓凰馬上就出言維護了他；又如，皇帝和梅長蘇受困九安山，霓凰郡主率領一小隊人馬奔馳救駕，當她跪在皇帝御前時還忍不住偷看了梅長蘇一眼，想知道「兄長」是否無恙；甚至最後皇帝懷疑梅長蘇的身份，召他入宮，當時梅長蘇生死未明，英氣勃勃的霓凰當下就說：「皇帝一天到晚擔心這個反、那個反的，我們就反給他看！」一位手握十萬大軍的女將軍，說起這話時那個豪氣干雲，真是令人心折啊！

綜觀此劇，林殊準備了十二年要翻案，他的心全給了「平反」這件事，也有一部分給了昔日摯友靖王和舊日同袍，坦白說，能分給未婚妻霓凰的實在太少。作者／編劇似乎打定主意要犧牲一切其他人的感情，就為了成就林殊的翻案志業，讓人忍不住為霓凰的女兒情懷覺得心疼！

我尚未閱讀原著，據聞在小說裡，霓凰與梅長蘇派去協助她的部屬相戀，網路上很多人說，比較喜歡電視劇本的改編；其實就算小說中霓凰愛上別人，我們能因此鄙薄她嗎？十二年前她本來就認為林殊死了，愛上別人何錯之有？日子總要過下去，每個人都要向前看，霓凰「移情別戀」並沒有錯。

在電視劇的改編中，霓凰郡主被描述成了一往情深的專情女子；但如此一來，梅長蘇的心腸好像就太硬了。林殊和霓凰相認了，林殊並沒有否定那時的婚約，也說過對霓凰郡主仍有「仰慕之情」，可是編劇卻對霓凰相當殘忍，到最後連一個臨別的懇談都捨不得給這對未婚夫妻。在大梁國面臨四處烽火時，梅長蘇堅持要出征大渝，與霓凰話別時只留下「此生一諾，來世必踐」這句話，便策馬飄然遠去。我曾想過，如果我是編劇，我會讓霓凰的弟弟穆青去雲南對抗宿敵南楚；然後讓霓凰和林殊一起去對抗大渝，就算林殊打定主意要為國捐軀、戰死沙場，至少最後的三個月是和霓凰朝夕相處的，如能這樣，至少對霓凰公平一些。我猜想編劇擅長書寫袍澤之情、兄弟之義，卻不太懂得書寫優質的愛情。如果你是編劇，你會如何改寫結局呢？

在小說裡林殊祝福了霓凰與她移愛的對象，似乎因為林殊壽命不長，無法給霓凰幸福，他也有意促成這樣的安排，如果這是真的，這樣的「安排」真讓我忍不住要大搖其頭。作者海宴一相情願地認為「愛你就是要為你安排好這個、安排好那個」；請問，你怎麼知道你的安排恰恰是對方想要的呢？如果霓凰不怕陪伴臨終病人，情願陪伴林殊三個月，好能留做下半輩子的回味，為何不能如霓凰所願呢？

寫到這裡突然想起一個類似的場景：很多人以愛之名，不肯告訴罹患絕症的家人真相，結果經常是：病人乖乖地遵循醫囑，卻莫名其妙地越病越重。假如家人肯告知真相，病人或許有時間去完成未了的心願，而不是死得糊里糊塗的，這不是比較好嗎？這個比喻可能有點突兀，道理卻是相同的。我認為作者所理解的「愛」有點大男人主義：男人一定要保護女人、一定要為自己的女人做好一切安排等等。梅長蘇不是「壞」，他只是「善良的沙豬」，這樣一來自己注定非常疲累；問題是，愛他的女人何嘗願意他這麼累？

一位網友為梅長蘇緩頰說：「梅長蘇心裡有太多事，不能專注於對霓凰的感情。霓凰明白這點，而且她也要保衛自己的家園（雲南穆王府）。當梅長蘇提到由她對付南楚的時候，霓凰本人完全同意。她只是不希望梅長蘇回到戰場涉險，可是正如妳所說的，愛他就是尊重他要的，這一點霓凰給得起，梅長蘇卻沒有辦法。身為一名戰將，保衛疆土是天生的責任，他們的戰場不同，除非兩人都退隱江湖，否則注定無法共渡餘生。這是作者所設定的現實。雖然霓凰失去林殊的最後三個月，但他們重聚兩年的溫暖時光，應該也是她日後美好的回憶，何必讓梅長蘇最後的病容和垂死掙扎增加她的傷感呢？」各位是否同意？

這部連續劇的演員相當稱職，表演很到位。大家不妨仔細觀察此劇人物的肢體語言，梅長蘇在與霓凰相認之後，對霓凰似乎沒有對「戀人」、「未婚妻」那樣的的溫柔，也沒有什麼親暱的表示，僅有兩次相擁而泣，還有，梅長蘇偶爾會去握霓凰的手。現代男女第一次約會時只怕比他們還要親熱幾分吧？！我覺得梅長蘇是個不及格的「未婚夫」，但在這齣戲裡，似乎大家都愛梅長蘇，大家都不忍心責備他，我為癡癡等待林殊的霓凰郡主感到不捨。請問：各位讀者認為這樣的等待值得嗎？

一位看過原著的網友在這件事上和我的見解有些不同。她說：「霓凰不同於宮羽，她是南境守軍的主帥。面對強敵楚國，只有她能壓制敵人的銳氣。穆青剛剛襲爵，歷練還不夠，如果讓穆青去對抗南楚，恐怕霓凰留在林殊哥哥身邊也不安心。我猜海宴寫出大梁四面受敵，就是要造成霓凰不得不離開梅長蘇的局面。讓她專心對付自己的戰事，減輕梅長蘇殞世帶來的傷感。穆青雖然襲爵，政務多半還依賴霓凰。即使梅長蘇邀約，她可能也沒有這種閒情逸致。電視劇把霓凰改編得更專情，可是要忍受的痛苦也更多，看得實在不忍。」但網友也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霓凰對林殊的一片情，一直在林殊心底。最後那一封「霓凰吾妹親啟」 就表明了他的心跡。「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讀者是否同意，這也是愛情的另一種境界？

這齣戲塑造了一個很特別的女性典範，霓凰郡主是個統帥十萬鐵騎的巾幗英雌，她吃醋的方式也很特別。例如，在九安山霓凰看到梅長蘇對宮羽特別關照，也許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說話仍有分寸，問清楚宮羽姑娘是自行投軍來梅長蘇帳前站崗的，她只說了一句：「以後你梅宗主的帳前護衛都由我霓凰負責！」然後轉身便走。吃醋吃到這種境界，我覺得很厲害哩！

以上，關於「愛是什麼？」、「愛一個人該怎麼做？」提供了許多討論的素材，可見尋常的連續劇也可以作為情感教育的藍本；而且，因為正在熱播，容易引起共鳴。本劇還有一些討論是關於男性之間的情誼，這不是這篇文章想要討論的重點。僅就異性戀的部分拋磚引玉至此，歡迎大家繼續延伸討論。

致謝：本篇內文引用數則網路上的討論（以標楷體標示），皆出自網友「看雲」，感謝看雲姐慷慨出借原文。

（本文已刊載於《杏陵天地》2016春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