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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3/30 06:00:01瀏覽2071|回應1|推薦16 | |
正拿著手機站在南勢角捷運站等候朋友訊息時,手機畫面突然跳出馮神父殞落的訊息,我瞬間凝成岩柱。 拉開這三個月,和神父往來的一則則簡訊,我們閒談的內容,從教育、宗教、旅遊、文學、流浪貓,無所不包。 神父從氣候溫暖的台中,入住輔大醫院、頤福園這段期間,歷經許多人生的困難時刻:得力助手阿康的驟逝、造血功能崩壞所引起的氣喘、腰椎帶動全身的疼痛、臥床。 頤福園的環境很好,大樹多,空氣好,旁邊還有個小型足球場,練球聲給安靜的院落帶來許多跳動。從正門口延伸出去,還有一條種滿行道樹的小路,樹上吊掛著許多雕刻精美的聖像。聽馮神父說,是一位手藝高超的不知名神父雕刻的,猜是與餐廳內掛著的幾幅畫風高雅的油畫作者是同一人。 每次到頤福園,我都喜歡先在這條小路上散散步,無論陽光徜徉或紛紛小雨,小路都很怡人。幾次都想推著神父來這裡散步,可惜卻未能如願。 神父的房間,簡單舒適,桌上擺放著許多學生送去的卡片、零食、嶄新電腦,溫暖神父的心。最令人羨慕的是,那一整排的透明玻璃窗,望出去就是一座小花園,鳥聲啾啾,讓人看到生命的美好。 每回去,神父都興致盎然的和我們合照,他熟悉每一縷陽光,知道哪個角度拍攝好看,人,是神父擁有的最大資產。 過年前後,每天都下著雨,氣溫又特別低。其他神父都穿得厚厚的,只有他,頂多加條圍巾、兜裡踹著暖暖包,連厚襪子都不穿。幾十年喝咖啡的習慣被迫戒掉,胃口變得很小,學生送去的東西,他幾乎都吃不了。 神父的聽力功能已弱,無法接聽電話,只能用簡訊和大家聯繫。每天清晨的群發福音,是他行之數年的習慣,只要沒有接到福音的那一天,一定是神父的身體狀況不允許。 每週去看神父前,我都會問他需要些什麼?----「謝謝你來看我,人是最寶貴的,我什麼都不缺。」我每週都問,神父每週的回答也都一樣,只有一回例外。 有一週,在我要動身去看他的前一天,神父託我幫他買兩條淡咖啡色的手帕。神父說:「我有鼻水,時時要擦拭,只有淡咖啡色的手帕,擦過後看不到痕跡。舊的,掉在醫院了。」外子幫他跑到大賣場買回兩條棉質手帕,洗過、燙好,細心的拿起繡花針,花了好大功夫在手帕的角落上各繡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文」字。當我送到神父眼前時,他的眼睛頓時發亮,摘下眼鏡不停的看著笑著頻頻道謝。之後,每次見面都還要為此特地再謝一回。 不去看神父的日子,我也常和神父通通簡訊。記得有一回po了一篇史鐵生的<合歡樹>給神父看,神父誤以為是上一代的作者,回覆說:「這時代的作家,我好像只讀到白先勇,很落伍了!」我也把手邊的一些藏書傳給神父挑選,神父說除了宗教、哲學方面的書籍外,已經很少涉獵了。 有一回,聊到我正在存明年去俄羅斯的旅費,聽到我想去莫斯科藝術劇院看場舞台劇時,神父興致盎然的和我聊了很多他的見聞。我們一路從俄羅斯、匈牙利、捷克,聊到阿拉斯加,神父對俄羅斯情有獨鍾。當晚還特地寫簡訊提醒我:「俄羅斯是我去過最喜歡的地方,因為風俗習慣,建築也不一樣,這樣比較有意思。好好存些錢過去看看,但那邊很冷,夏天也冷!」 我也對天主教與伊斯蘭教、基督教的淺薄認知請教神父,提到我在旅途中曾經認識的幾個伊斯蘭教朋友,無不和善熱誠,幾年來都還保持著聯絡。我為這些可愛的朋友,被等同恐怖份子的非議叫屈時,神父寫下長長的一段話給我:「接觸不同的文化,會使人聰明,幫助人懂得更豐富,更深入。與人討論,必須站在平等的立場,聽清楚以後才發言。研究歷史的沿革,及其正確性,往往是其基礎。」 提及我行經波羅的海三小國、希臘各邦,深深被東正教的種種著了迷時,神父告訴我:「東正教的彌撒,非常隆重,因此,也有過神父很感動,想入東正教。」可惜,神父體力有限,未能深入探討。 年前,我密集的上著家教課,每天戴著帽子、口罩、圍巾、手套,將自己裹得非常嚴實,每到捷運站就拍張照片自娛,才開始一天的工作。我和神父分享了我的教書心得、寫教科書經驗,也喜歡教書的神父有感而發的說:「教書雖然辛苦,但是很快樂的事! 多與人討論,互相學習,是好事情!」提到如何培養學生能力時,神父寫道:「陪養各種(學生的)能力是快樂之道,能善用些能力更加快樂!祝福你許多個這種機會!」 三月初,神父再度住院了:「妮妮,我有時真的很無聊,那時就看看手機,發發簡訊。想想老友們也是很快樂的。」想幫他去頤福園拿電腦、想帶幾本書給神父、想買些食物過去......:「被關心還是很開心的!現在好像都是吃喝尿睡,不知是晨是昏的。我覺得手機比電腦方便,謝謝建議!天主保佑!」那時,神父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沒幾天,神父不再回簡訊; 隔了幾天,簡訊又通了。問他病房號碼,卻又怎麼都收不到回訊。過了一天,我試著告訴他,住在花蓮江媽媽夫妻的關懷之情,神父意外的回了簡訊:「謝謝江」、「謝謝江ㄇ」、「謝謝江媽媽」我一看,知道神父狀況不好,立刻趕去。 果然,神父瘦得皺紋都出來了,雙手顫抖得厲害,他努力地回著簡訊,費盡力氣。我垂立在病榻旁,直到離開,神父都不曾開口求救,只請我幫一個忙:因為怎麼都記不住病房號碼,要我幫他打在備忘錄上,好回給想來探視的朋友。 隔週再探訪神父時,意外地在病房遇到前去送聖體的洪萬六神父。那天馮神父的狀況意外地好,高興的唱著聖歌,話話老朋友,罕見的主動要和我再次拍照,那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容光煥發的他。 早在阿康的追思彌撒時間訂出後,我們一家人決定陪伴神父南下多個照應,神父笑得開心,深深期盼著這天的到來。可是這次住院,對神父的健康耗損很大,南下的可能性已經十分渺茫。我試探性的勸著神父,捨棄這趟行程,已經無法下床的神父,卻依舊堅定地回著:「謝謝妳今天來看我,想得那麼周到,我想還是用原來方案,因為很多人都盼望那個機會。」 直到阿康追思彌撒的前二天,我在山上閉關,只能靠簡訊聯繫。緊急和高雄的台雄多次聯繫,讓我到醫院幫神父錄下音頻,拿到彌撒現場播放。那天下午,當醫師明確評估神父無法南下時,他這才死了心的傳來簡訊:「妮妮:好事多磨!看來去不成了,謝謝一切的安排,天主保佑!」為了收音,我立刻決定提早出山,隔天一早趕到醫院後,神父都在睡覺,看神父精神太差,錄不了音,等了整整二個小時,最後只好作罷。 神父,真的累了,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住院一個月後,回到頤福園,走前一天正好是個週日,我買了兩個麻糬去看神父。短短十分鐘,神父幾次睡去,幾次被看護喚醒。趁著在他睜眼之際,我趕緊趨前握住他的手,說著名字,神父笑著看看我,點點頭,可是神父的眼神已經難以聚焦。我默默地退到床邊,望著立在病床旁的呼吸器、桌上的護腰架,以及詳細的看護日記。神父的呼吸聲重,胸口上下起伏,和二哥走前的狀況極為相似,我的心頭沈甸甸的。 步出院門,刻意繞入輔大校園避開陽光,讓自己埋入濃濃綠蔭,頻頻回頭! 為了留住神父的美好記憶,神父二度住院之後的照片我全都不再公開; 為了記住神父的臨終時刻,我會刻意將每次的探病觀察寫給江媽媽、台雄,以便回顧。看著神父字裡行間透露著的樂觀、溫暖,48年來,始終如一的領我前行。 從19歲就跟著神父聽道理,住院的這幾個月,是自神父南下高雄後接觸最頻繁的時刻。我曾和神父說:「過了六十歲後,許多至親好友紛紛離我而去,讓我領悟人生無常、即時探望的重要。唯一的遺憾,是康,連一次探望的機會都沒給。」我也曾經多次向神父道謝,因他的身教,影響了我們夫妻的一生。 3月16日,下午4:06分,我收到他的最後一通簡訊:「雨有時帶來帶來ㄒ多」 親愛的Father Bon(當年天主教大專同學會服務中心成員對神父的暱稱),您曾說:「躺在醫院不知日夜,不知年歲時,很苦,會在內心唱歌撫慰自己。」並寄來的聲頻給我,您走得清清朗朗,餘韻永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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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