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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01 00:00:00瀏覽1714|回應0|推薦131 | |
溫哥華總醫院的安寧病房,設在派德孫大樓(Pattison Pavilion)的北十六樓,而大眾使用的電梯只到南十五樓;要上去安寧病房,就必須搭乘專門載運病床、醫療用具、餐車等帶輪器物的電梯。雖然做此用途的電梯共有四部,但是帶輪的交通(wheel traffic)繁忙,一遇到緊急狀況,使用者有鑰匙控制,電梯「過站不停」更屬常事,讓等候的人只有「望(指示)燈興嘆」的份。所以要上去安寧病房,就必須具備異於常人的耐性。 這天,開刀房大概又是特別繁忙,一部部電梯都直接開到不同樓層的病房;和我一起等了將近二十分鐘的,還有幾位護理師,以及穿著工作服的各類工作人員,也有推著餐車和清潔器具的。沒有耐性的我,心頭著急;其他人卻「老神在在」、甘之若飴地有說有笑。又是一部電梯過站不停之後,我向他們擺擺手,一聲「Have fun!」,就打開電梯旁的樓梯門,預備爬梯上樓。 記得幾年前在羅東聖母醫院的安寧病房當志工時,雖然那兒的電梯沒這麼難等,我卻每天使用樓梯上下位於十一樓的病房,直到有一位復健師警告我下樓梯對膝蓋的害處後,我才改為搭乘電梯下樓,卻依然保持爬樓梯上樓的習慣。那座范鳳龍紀念大樓避開忌諱地沒有四樓,所以實際上要爬的只有九個樓層。每天兩、三次,雖然有些累,卻也行之有恆。 現在,派德孫大樓共有十六層高,雖然因為顧忌西洋迷信而沒有十三樓,卻加了1M、2M、3M,需要爬的樓層足足有十七個之多。不過,輸人不輸陣的我,還是硬著頭皮,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雖然兩條腿越來越不聽話,心跳越來越急,額頭冒出的汗珠也越來越多,我仍然咬緊牙根,提步向上。好不容易,爬上十六樓了!雖然有些舉步維艱,我還是勉強擠出笑容,和正在護理站工作的護理師瑪麗道早安。她看出我的狼狽相,關心地問我怎麼回事。待我說出原委時,她瞪大著眼睛叫了聲:「Oh, My God!」我揮揮手,告訴她我沒事。稍作休息之後,我就開始工作。 例行的準備工作就緒之後,我正預備煮咖啡時,瑪莉過來告訴我,等咖啡煮好後,務必先端給300病房病人的家屬,「他非常需要的!」她加重語氣地補了一句。這不是什麼新聞,我也沒放在心上。 趁著咖啡還沒煮妥之前,我抽空看了看床位分配表:300病房沒住人的呀!難道是瑪莉弄錯了?先去看了再說。 到了300病房時,我發覺房門敞開的裡面,床簾拉起,也看到簾子的底下有一雙穿鞋的腳;果然有人!我於是到護理站去查詢,只見裡面的白板上寫著300病房有一位93歲心臟衰竭的女病人,名叫卡洛(非真名)。白板是護理師隨時更新消息的地方,那時單位文書還沒上班,怪不得床位分配表尚未記載上。 端了咖啡,回到300病房,我照樣輕敲門框,聽到回應後,我掀開床簾,看到一位男士坐在床邊;病床上的老婦人正睡著。 我自我介紹過後,遞上咖啡,那位男士謝了我之後,給了我一張名片;原來,他叫彼得(非真名),是卡洛的獨子。就在那時,彼得的手機有震動聲,在他要接電話的當兒,我示意我等一會兒再過來,哪知彼德卻急急地指著房內的另一張椅子,要我坐下;知道他也許有話要說,需要人陪他。我點點頭,就一邊坐了下來,一邊去注意睡得深沉的卡洛。 卡洛看起來比她實際年齡的93歲要年輕得多;只有七十來歲的樣子。一頭銀髮,配上姣好的五官,安詳的睡容,讓人不敢想像她正步步走向鬼門關。 彼得還在電話中,於是我拿起名片仔細看了一下,發現他竟是本地一家大律師樓的合夥人之一。從報紙的報導,我知道這家律師樓常為貧苦民眾提供免費服務,而且捐款、行善向不後人,不由得讓我肅然起敬。 突然,「很抱歉!」彼得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潮;他接完電話了。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告訴我:媽媽本來與他一家同住,三年前因摔跤而行動不便之後,為了照應方面的顧慮,得到母親首肯之後,只好把她送進照護中心…。看了我一眼,彼得繼續說:雖然去年開始,母親心臟開始有些問題,前天開始食欲不振,他和家人萬萬沒想到昨天母親就陷入昏迷,醫師說大限大概就是這幾天的事,於是深夜時分就被送來安寧病房,而他也就一直在這兒陪著媽媽。「怪不得瑪莉要我送咖啡過來了!」我心裡這麼想著。 突然,彼得雙手掩面,「嚶嚶…」地哭了起來。除了趕快遞給他面紙之外,我走到他身邊,按著他的肩膀,傳達我的同理心。 趁著他哭聲稍歇,我安慰了他一番之後,提起應該在媽媽聽覺還靈敏的時候,向她「道謝」、「道愛」、「道歉」,以便做最後的「道別」。 聽完我說的,彼得邊點頭,邊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之後,嚴肅地說:「你說得很對;這些事是我們平常就該做的;在臨別前更是刻不容緩。」停了一下,他有些靦婰、卻充滿自信地繼續說道:「不瞞你說,我剛剛想了想,該對我母親道謝、道愛的事很多,我卻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我該道歉的。我們一家…」 原來,彼得父親早逝,是媽媽辛苦工作,把唯一孩子的他帶大,而且供他受高等教育的。現在彼得所以成為成功的律師,更是社會上敬重的慈善家,媽媽居功厥偉。對她道謝、道愛,都非常自然,也絕對應該,更是他以及所有家人都經常向媽媽表白、且以行動實踐的。媽媽在三年前需要住入照護中心時,他還特別選一家離自己的律師事務所不遠的,好讓他每天下班後,可以去陪媽媽聊天,逗她開心,而且同進晚餐。 「一千多個日子,除非我外出,這例行工作無一日間斷:周一到週五,我都自己去;周末則是全家大小總動員。」他補充說明;接著繼續說:「這不是我的自傲、吹噓;雖說父母之恩山高海深,對媽媽,我自問已盡心盡力做了人子該做的一切,因此,我沒有悔恨,也沒有要對媽媽道歉的事。不過,在即將和媽媽道別後,雖然知道她就會遠離病痛,享受應得的自在,卻也將給我們留下無邊的思念…。這也許就是我唯一的痛惜了!」說著,這個大男人,社會敬重的律師又哭了起來。 把彼得的手緊緊握住的同時,對他所說,我非常感動。這世界上有幾個人真能捫心自問對他人沒有愧疚,而無須道歉的?記得幾十年前的老電影「愛的故事」裡的名言:「愛是永不需要道歉(Love means never having to say you’re sorry)」,眼前的彼得對他母親的一片孝心,不正是為這句話做了活生生的佐證嗎? 看著即將離去的卡洛,我虔心為她祝福,也恭喜她教出這麼個事親至孝、堪當世人楷模的好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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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