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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向的疼惜與關愛
2016/04/01 00:00:00瀏覽1740|回應0|推薦140

               

溫哥華的百老匯大街(Broadway)雖然不位於溫哥華市中心,也沒有摩天大樓,它在醫院那一帶的一大段卻是商業中心,各類辦公室、商店與餐廳林立,有幾路公車經過,「加拿大線」地鐵的百老匯/市府站也在附近因此人行道上上班族、購物者、老饕與公車、捷運乘客熙來攘往,與馬路上的車水馬龍,相映成趣。

 

這天,由於家裡需要文具,因此,趁著在醫院值班完畢之便,特別繞道到百老匯大街去。買完文具之後,我站在公車站牌下,等著十五分鐘一班的公車。

 

突然, “XX, Is that you? Wow, Really long time no see!”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循著聲音的來源看去,是一位看來似曾相識的白種人女士,向我微笑地招手我眼睛飛快地將這個人的影相輸入大腦,讓裡面的記憶功能馬上開始搜索,希望能盡快找到「配對」的人。

 

可惜,我本來就以記憶不好出名的,對人名更是一籌莫展,因此,長似幾個小時的幾秒鐘過去了,腦子仍然空空如也。我只得放棄,而尷尬地向她笑笑說:「抱歉!妳很面善,但是,我想不起我們在哪裡見過面;請原諒我的記憶忒差。」說著,又仔細打量這位看來大約五十多歲、穿著普通卻容光煥發的婦人;希望我能夠突然得到一絲靈感,而認出她來。

 

聽我這麼說,她卻毫不以為忤地笑著替我打圓場:「不是你的記憶差,而是你要應付的人太多啦!」,接著自我介紹:「我是南施(非真名);四年多前在溫哥華總醫院的安寧病房待過。」也沒等我回答,她又馬上問說:「YY好嗎?」YY是我女兒的名字。

 

我認識的人裡面叫南施有好多位,但是當她提起我女兒的名字,又問到她的近況時,我腦子裡馬上浮現出幾年前的往事。啊,原來是那位曾經讓我非常感動過的病人

 

志工在安寧病房的最大任務就是陪伴末期病人與他們的家屬;帶給他們疼惜與關愛,以便讓瀕死者走得安詳、自在,而生者在追悼的哀傷中獲得安慰與支持。然而,不少時候,疼惜與關愛反而是反向而行 - 我們意外地得到來自病患或家屬真誠地祈福與關心。與南施的互動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

 

四年多前,女兒出了一場大車禍: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迎面而來的一輛休旅車因超速而撞上安全島之後,騰空而起,掉下來時與女兒的車撞個正著。幸好,就是差了那麼半秒鐘,女兒雖然手腕與腳踝都斷了,卻萬幸地逃過死劫,而保住了她的小命。那段時期,我經常在載了女兒去做復健之後,再趕到醫院值班。南施就是那個時期我陪伴過的病人之一。

 

南施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在病床旁邊的小櫃子,擺有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苦像,兩旁各有小蠟燭台;苦像前並有一串念玫瑰經用的念珠。由這些擺飾,我不難猜出她是天主教徒。

 

然而,南施不只床邊徒有與宗教有關的擺飾,她也不時祈禱、讀聖經,念玫瑰經,更有天主教徒那份萬事順從天主意旨的精神。在我記憶裡面,她從沒抱怨過她的病情。她常說:天主造了她的身體,為什麼又讓她罹患不治的肺腺癌,不是她需要知道的;重要的是她必須善用上主給她的餘生:不只聖化自己,更要以慈悲心善待他人。

 

       

年紀逐漸老大之後,我已經相信宗教之相異之處,只是像人類膚色之不同而已,膚色底下,都是類似的人性;所有宗教的本質也應在試圖解釋人生的各種現象,因而以之勸人為善,發揮人性的光輝罷了。雷曼穆迪醫師(Dr. Raymond Moody) 在他「死後的世界」(Life after Life)一書中也談到:另個世界的那個發光體在幫助經過了隧道的人做生命回顧時,也曾問說:「那值得嗎?」雖然無法知道原委,我想其所指大概就是這類我們凡人斤斤計較,到另個世界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的一些瑣事吧?當然,人們爭得喋喋不休,甚至頭破血流的無謂之事,也包括宗教!

 

也因為這個感悟,雖然南施和我信仰不同,但是,我們經常相談甚歡,虛弱的她對生死看法的淡定與自在,更是讓我非常佩服;使我再次肯定、並感恩這個工作帶給我的諸多學習機會。

 

當有一天我送女兒回家,而氣喘噓噓地趕到醫院時,本來戴著協助呼吸、抽痰的噴霧器的南施見狀,急忙將它取下,問我什麼事讓我趕成這樣子,我先示意她快把噴霧器戴上,才把女兒受傷的事說了出來。我努力壓制情緒地說著,她靜靜地聽著,卻一邊聽,一邊掉眼淚,同時,嘴裡喃喃地說著:「可憐的孩子!」最後,她乾脆取下噴霧器,說她已經舒服了些;而要我和她一起禱告,感恩女兒逃離死神魔掌的恩典;她說:「儘管我們的信仰有所不同,但是你女兒是冥冥中的神明救了她的,這是事實。」她還答應我每天會為女兒誦念玫瑰經,祝福她早日康復。

 

南施好像完全忘了她自己是風中殘燭、隨時會走的病人,忘了她才是需要別人代為祈禱的對象。

 

接著,她又囑咐我和內人要多加保重,因為女兒一家目前需要我們全力的幫忙;若我們自己病倒了,又怎麼照顧別人呢?簡單的叮嚀由一位幾乎是素昧平生的人說了出來,卻有了多一層的溫馨與關愛。我的淚水不聽話地簌簌直流。

 

從那次起,我每次去探訪她時,她都要我告知女兒復原的情形,也自行加多了一項要我一起為女兒祈禱的項目。她真誠的關愛與疼惜之情溢於言表,讓我既感恩,又感動。

 

後來,很幸運地,南施呼吸困難的問題得到穩定地舒緩之後,就出院回家了。出院那天,剛好我值班,她又再三祝福女兒早日康復,我則請她好好珍重

 

想不到,四年多之後,我們竟然在大街上不期而遇。雖然我心中還是為沒能認出她而歉疚,但是我更為她氣色看來相當良好而感到安慰,同時也把女兒幾乎完全復原的近況告訴她,並感謝她的代禱及關懷。

 

她聽了也相當高興。接著,她告訴我:她回家之後,身體情況逐漸好轉,幾次回診的結果,醫生宣布:她的肺腺癌已處於「緩解(remission)」的狀態。聽到了這個好消息,我恭喜她,她卻只是淡淡地說:「我奉行天主的聖意。祂要我多活些日子,大概有祂要我做的事;我要好好把握。」她說等體力許可,她也想要參加安寧志工的訓練,成為安寧團隊的一員。

 

我一方面為她緩解的病情高興,一方面也為她超脫的態度感動。

 

我的公車來了。上車前,我們互相擁抱,也彼此祝福著。

 

啊,南施,高貴的靈魂,偉大的導師,祝福妳!希望下次再見時,我們將已是安寧團隊的同事!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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