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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08 22:28:01瀏覽3508|回應0|推薦28 | |
繁花原是夢:談幻覺 (Illusion) (原載新加坡《品》雜誌中文版第16期【幻】,2014年9月號。)
文:方傑
1874年,歐洲發生了一起傷亡慘重的火車相撞事件,意外肇因於火車司機是色盲,這場意外引發人們對色盲現象的研究。色盲的發現並非偶然,倘若人類還活在騎著馬兒約會的時代,色盲頂多讓王子傻傻分不清公主是臉頰泛紅,還是臉色鐵青,但倘若患色盲的是操控著時速100公里火車的司機時,帶來的危脅就非同小可了。 色盲現象的研究啟發了我們,色彩並不是附著於物體之上的,科學家認為,物體只是按照他表面的質地反射光源到我們的眼睛,人類可以看見色彩,要歸功於視覺神經中負責感受色彩的錐狀細胞,沒有錐狀細胞的動物(牛、狗)是看不見色彩的;而住在深海的蝦蛄,則擁有比人類還細膩的辨色能力,倘若錐狀細胞出了狀況,我們就成了色盲。 隨著科學的迅速發展,科學家也發現,人類所看到的色彩會隨著眼球老化而漸趨暗沉,所以我們二十歲時所看見的色彩與四十歲時是不同的。 這些發現隨即對現代藝術產生天翻地覆的影響。 色彩的解放 在20世紀之交,印象派畫家莫內得了白內障,在他動了一邊眼睛的手術後,發現左右兩眼看到的顏色竟然變得不一樣。莫內因而分別用兩隻眼睛各畫了一幅畫,結果一幅偏紅,一幅偏綠。 莫內傾畢生之力於描繪自然界裡的真實色彩與光線,這現象讓他震憾莫名,也讓我們禁不住懷疑,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客觀的色彩呢?我看見的色彩與你看見的色彩會不會是不一樣的?西方藝術家幾百年來致力於追求客觀的色彩是徒勞無功的嗎? 既然追求客觀色彩是徒勞的,那就乾脆為這世界塗抺上我的情感吧!於是梵谷、高更等現代藝術家不再描繪客觀世界的色彩,而轉向以色彩表現自己的情感。 畢卡索在人生低潮期畫了一系列藍色的畫,在這些畫中,一切都是藍色的,在談戀愛之後,所畫的一切又變成了粉紅色,這就是後來著名的“藍色時期”與“粉紅色時期”畫作。 在電影中,用色彩表達主觀情感的藝術手法更是不勝枚舉,張藝謀在電影【英雄】中,用五種色彩來拍攝五段劇情,每一種色彩代表某個角色的觀點;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在電影【藍色情挑】(Blue)的女主角每次憶起死去的丈夫時,朝她臉上投射憂鬱的藍光,以突顯她的椎心之痛;鬼才導演提姆波頓則在電影【地獄新娘】(Corspe Bride)中,以黑白畫面來突顯現代生活的刻板無聊,再用繽紛色彩來描繪無拘無束的妖怪們。
印象派畫家莫內在同一景物前,分別以左眼與右眼畫的兩幅畫。 自高更開始,西方繪畫中的色彩愈來愈趨向自由。 畢卡索的藍色時期與粉紅色時期畫作 以五種顏色來象徵五種視點的電影[英雄] 電影[藍色情挑]裡憂鬱的藍。 電影[地獄新娘]裡兩個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色彩。
神經科學的顛覆性發現 古代禪宗有一個著名的公案: 有人站在橋上爭論到底是水在動?橋在動?還是人心在動? 從當代科學的角度來看,水雖然在動,但假如沒有大腦,我們是看不到水在動的。在神經科學的臨床案例中,曾有一個女人在腦部受創後,從此看不到運動的事物了。 何以會如此呢?科學家從這個案例中發現,原來在人類腦部中,有一個專司感受動態的區域,它將我們眼睛接受的訊息處理成連續的動作,我們看電影時可以將一格格的圖片看成是連續動作,都歸功於這區域,倘若這區域受創,我們就會像這女人那樣從此看不見運動的事物了。 台灣著名的神經科學學者洪蘭曾經提到:他的父親會在夜晚看見天花板上有奇怪的東西、有人在走動,父親的幻覺讓家人驚嚇不已,但動完白內障手術後,幻覺就消失了,洪蘭認為,這些幻覺其實是眼睛無法接收訊息後,過於活躍的大腦自行投射出來的幻覺,換著是一般人,大概就把它歸咎於鬼神之說了。 神經科學家更大膽的宣稱,人類所看見的世界,90%是來自大腦創造出來的幻覺。我們所看見的色彩、形狀、人臉、運動其實都是被大腦“創造’’出來的,如果大腦的某個區域壞掉了,你看見的世界從此就會變得不一樣。 摩耶 繁華都是夢 阿茲海默症(俗稱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大腦會逐漸萎縮,隨著黑洞般的虛空一點點吞噬大腦皮質,我們一切美好的記憶都宛如夢幻泡影,自此蒸發。 在神經科學家提出這些觀點前,古代宗教、哲學、文學作品早就不約而同的宣稱,生命是幻覺。 印度人把人類所看見的一切都稱為摩耶(梵語:maya),摩耶帶有幻象的意思;莊子在夢見蝴蝶後,困惑的說, 他不確定到底是他夢到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他?曹雪芹藉《紅樓夢》感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有了神經科學的背書,這些哲思就變得就沒那麼怪異了。 倘若連我們看見的大部份事物,都只是小腦袋瓜創造出來的幻覺,那這世界還有什麼值得我們相信的呢? 這聽起來確實讓人喪氣,如果生命既短暫又虛幻,那我們苦苦求之而不得,我們所擁有的一切,快樂和悲傷,不都是無意義的嗎?但另一方面,這也為我們帶來慰藉,即然一切都是幻覺,都轉瞬即逝,那我們還需要苦苦執著些什麼呢? 即使是夢,我也要認真的作夢 寫到這裡,我想到近代心理學界有名的軼事:佛洛依德曾與一位詩人在風光明媚的鄉間散步,正當他為眼前的美景讚嘆不已時,年輕詩人卻為了朝生暮死的生命而感傷。 佛洛依德對詩人的悲傷頗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只有不成熟的人格才會想要將一切維持在穩定不變的狀態,世間一切終將敗壞,成長就是學習承受幻滅的過程,想要永遠固著在美好的童年,無法接受殘酷的現實,往往是許多心理病的根源。 如果你心思細膩,你會發現值得珍視的事物常常是短暫而稀有的,因此我們在感受到美時總會伴隨著感傷。 愛情、夕陽、怒綻的繁花、煙火、與好友把酒言歡之所以美好,正因為它是短暫的。美好的事物總會引發生命短暫的慨歎,我們有時也會在一些壯觀的美景、歷史悠久的器物面前,突然意識到生命的短暫。 戀人們動不動就要愛個一萬年,如果想得再深入一點,你就會發現那是極其恐怖的事啊!想像一下你與你的情人,重複著吃個一萬年的燭光晚餐,最後你會無聊到想把餐桌燒掉,祈求上天讓一切結束。 早熟的古希臘人深暗箇中道理,讀希臘神話常讓我讚嘆不已,古希臘人雖然敬畏諸神,但他們一點都不羡慕永生的奧林匹斯諸神,因為生命有盡時,所以我們分秒必爭,認真的思考,謹慎的作每一個抉擇,好讓生命精采。反觀永生的神祇們妒嫉人類,祂們無聊的要命,沒事給人類製造一點災難與紛爭,好打發永恆的生命。 這與尼采的哲學不謀而合,尼采曾說:我無法教你如何面對死亡,但卻可以教你如何不害怕死亡,克服對死亡恐懼最好的方式,就是讓自己活得精采。 無論生命是真是幻,唯有認真、精采活過的人無懼於死亡,許多心理學研究證實了這點,據說,害怕死亡的人常常是沒有認真活過的人。 (本文為原稿。) 方傑臉書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chongkiath71 部落格:http://classic-blog.udn.com/chongkiath 本文原載於新加坡《品》雜誌中文版:https://www.facebook.com/pinprestige?fref=t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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