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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5/14 09:55:56瀏覽2875|回應0|推薦11 | |
文:方傑 (原載於新加坡Prestige chinese中文版第11期,本文為原稿。)
善良者不會創造。他們缺乏想像力。 -emil cioran
幾年前的夏天,我曾在台灣東海岸騎自行車旅行,入夜之後,由於還找不到可以下塌的旅店,而被困在沒有路燈的山區。當無邊的黑暗吞噬了青翠的山林,任何小小的動靜都會引發內心的騷動,月光與微弱的腳踏車燈是彼時唯一的安慰。
作為一個現代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渴望光,住在大都會的人們,只要輕輕按下電源開關,就輕而易舉的得到光。光的輕易取得讓人對光的感受變得麻木,也變得傲慢,我們漸漸地遺忘了光曾經是如此的神聖美好。
那個有趣的經驗讓我親身體驗到,電燈發明前的人們對黑暗與光明的原始情感,這或許就是何以在人類的文明中,許多美好事物的形容詞幾乎都與光有關。
1.上帝說,要有光
漢字中的“光明”常用來描述幾種狀態,一是來自太陽與月亮發出的光芒;同時,它也帶有清楚辨別的意思,比如說,耳聰目明、瞎了叫著失明;當人陷入了盲目不自覺狀態時,佛教稱作無明,“明”在這裡則帶有覺醒的意思。
以“文明”二字為例,它意指人類因為發明了文字,得以用語言文字來反思,而讓我們看清楚自身的處境,從此超越動物層次,並獲得了光明。
英文的“發現”(dis-cover)一字,如果把它分解開來,則意指“解除-蒙蔽”,人因為被蒙蔽而處在黑暗之中,所以我們必須透過解除被蒙蔽的狀態,以將自己置於光明之中,並得到啟蒙。而英文的“啟蒙” (en-light-en) 則帶有把人置於光明之中的意思。
一直到今天,許多漫畫家還會在漫畫人物頭上畫一個發亮的燈泡來表示這種靈光乍現的剎那。
幾乎在人類的每個文明中,都有為人類帶來光明的神,在希伯來人的《創世紀》裡,上帝把光帶給了世界。在人類諸神中,與當代文明關係最密切的當屬希臘神話中的太陽神阿波羅(Apollo),在古代,阿波羅除了帶來光明,同時也是司掌理性之神,那是因為人在光明中得以看清楚,一切恢復了他的秩序與條“理”,理性與光的關係是密切的,無論是漢字中的“理”字或英文的rational,都與測量的單位有關,“里”字土上有田,意謂著人類把蠻荒的大地轉變成有秩序的單位。
當人把自然給秩序化時,人類就進入了文明生活。
對古代人而言,黑暗意味著混沌與野蠻,光明意味著秩序與文明,因此當光明征服了黑暗,則意味著人類克服了自己的野性本能。理性的出現意味著人類,建立了秩序,不再由混亂的情感與獸性宰制。
西方近代的文明發展就是建立在阿波羅精神之上的,這也是西方人將登陸月球的火箭命名為阿波羅的原因。
(圖)象徵光明的阿波羅 (圖)以理性之神阿波羅為名的阿波羅13號
2.被詆譭的黑暗
我無意貶抑光明,但我想為黑暗洗清冤屈。
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人類為光明與黑暗這兩種自然現象添加太多的聯想與解釋。古代人把世界按光明與黑暗來分類,光的闕如總被看成是邪惡的,無論東方或西方,都會將日蝕與月蝕視為不祥之兆。我們也把人類的利他行為都稱作是光明的,把所有人類與生俱來的原始情緒如憤怒、妒嫉、欲望都歸納為黑暗的,心理學家還把人類不為人知的陰暗面稱為陰影(shadow)。
作為一個現代人,我們的理智都知道,其實黑暗是無辜的,它只是地球背對太陽使然,它對我們毫無惡意,貶低黑暗其實是原始思維的殘遺。
為了不讓偏狹視野局限我們,我們建議大家不妨跳脫人類的視點,試著從蝙蝠的眼睛,換個角度看世界:
我猜想,倘若蝙蝠會思考,牠肯定非常錯愕,牠永遠無法理解何以人類總愛祝福別人有著光明的未來。因為對牠而言,光明是恐怖的。
蝙蝠如果有神話,牠們的神會賜給了宇宙永夜,牠們的聖歌是《倩女幽魂》的“黎明不要來”,牠們的師長會在畢業典禮以“願黑暗與你同在”來作為對小蝙蝠的期許,而他們的魔鬼則是把刺眼的光帶給世界的大壞蛋。
讓蝙蝠無奈的是,在這個星球上,人類才是老大,人類掌控了定義一切的發言權,倘若蝙蝠要擺脫這種歧視,可能要考慮移民到住滿夜行性生物的星球,否則他們就只好委曲的與貓頭鷹、吸血鬼被賦予邪惡的特質。
倘若我們的文明有什麼值得蝙蝠欣慰的話,大概非現代人創造出來的蝙蝠俠莫屬了,你可能會以為我信口開河,鬼扯一通,事實上蝙蝠俠的出現並非偶然,這背後隱藏了一個重要的哲學轉向,請耐心的聽我細細的剖析。
3 為黑暗平反
從蝙蝠的角度思考啟發了我,人類對光的倚賴,其實與人類是仰賴視覺的動物有關,倘若我們也像蝙蝠那樣聽聲辨位的生物,光就無關緊要了。
在混亂的蠻荒時代,人類致力於追求光明與秩序本無可厚非,但隨著人類對心靈世界的日趨瞭解,過去簡單的正邪對立、非黑即白,也不再那麼有說服力。近百年來,當我們的自然科學將整個世界變成一座井然有序的工廠,監視器把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攤在陽光底下後,強調理性與光明面的文明價值開始帶來了負面的影響,我們的文明開始讓人類失去了原有的野性與活力。
近代的思想家紛紛對這種只有秩序與光明的文明感到憂慮,其中一個對現代文明最一針見血的批評來自哲學家尼采,他精闢地點出,人類所有的倫理價值是以維護人類繁衍與團體生活的福祉為目地的,人在團體中,必須把自己的各種情緒隱藏起來,傳統倫理學教人以失去自我為樂,維護群體的福祉沒有不好,但這種不重視個人獨特性的倫理觀,在現代生活日趨機械化之後,變得雪上加霜。
在現代工業文明中,人類被塑造成無面孔的人,熱情與野性消失殆盡,人往往只是巨大工廠的一顆小螺絲釘,我們的文明沒有告訴我們,無個性的小人物的命運常常是可悲的,當一個人變得與機器無異時,表示他是可以被汰換的,這就是大部份勞工階級的命運。相對的,一個人無法被輕易取代的原因,往往是因為他的獨特性,但我們的文明與教育卻不斷地要我們隱藏自己的獨特性。
(圖)蝙蝠俠劇照 (圖)綠巨人劇照
(圖)蜘蛛人劇照 (圖)少年PI劇照
4黑暗英雄的崛起
我們不妨來看看現代漫畫家創造出來的新英雄,他們幾乎都具備了思想家們描述的“既善且惡”特質,因為人性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蝙蝠俠童年時目睹父母被殺,嚴重的心靈創傷沒有將他變成大壞蛋,反倒讓他將憤怒轉化成維護正面的力量;綠巨人擁有巨大的情緒,他憤怒時所帶來的破壞能量,也一樣可以是正面的;由前Tobey Maguire主演的蜘蛛人第三集的電影海報,就是倒吊的蜘蛛人面對黑暗的自己;李安的《life of PI》裡的PI駕馭了那隻象徵野性的老虎,而沒有將它淹死。
這些黑暗英雄成了現代人的新典範,你別以為這些情節只出現在電影與漫畫,幾乎所有偉大的創造者都具備這種駕馭強大野性的能力,許多運動員脾氣火爆,那是因為他們精力旺盛,一旦他們懂得將破壞性的力量轉變成運動,他們就成了偉大的運動員。
歷史上有名的藝術家如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貝多芬(Beethoven) 脾氣爆躁,樹敵無數、據說畢卡索(Picasso)、文學家歌德(Goethe )性慾旺盛、蘋果電腦的創辦人賈伯斯(Steve Jobs) 都不是像鄰家男孩般善良的好好先生,他們幾乎都有著旺盛的精力,天性好鬥,他們與暴力份子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們懂得如何把強大的情緒轉化成創意,創造出極富感染力的藝術傑作。
研究兒童心理的心理學家在觀察兒童的過程中發現,破壞力與野性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小朋友還在媽媽肚子裡時就已經會拳打腳踢,小朋友常會破壞玩具,這些都是人的破壞天性,但破壞與創造常常是一體的兩面,人類的文明應該把這些強大的能量轉移到創造性活動上,而非抑制它們。
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Salvado Dali)說:“我和瘋子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我沒有瘋。”達利這句話點出了天才與瘋子常常只是一線之隔,其中的差異在於,天才擁有強大的節制力,而瘋子沒有。創意活動來自破壞與犯錯,不敢犯錯的人是沒有創意可言的,一個過度重視秩序與追求完美的社會,常常只會訓練出沒有創造力的行屍走肉。
這些現代英雄反映了現代人對人性典範的轉向,這些與我們一樣不完美、有創傷、會衝動、有情緒、有愛有恨、也會憤怒的英雄,激勵了我們,我們在他們身上看見自己的缺陷,也看見了希望。
光明與黑暗其實是並存的,因為黑暗,我們才得以在夜晚看見美麗的星空,你也不能只看見花的美麗,而忘了供給養份的污泥,而人性之所以美好,正因為我們是既善且惡的,可以為惡,卻選擇了善,然而我們卻常常只看見光,而忘了襯托出光明的黑暗。
要不是那次被困在黑暗山林的體驗,或許我永遠都體會不了光是如斯美好。 (圖)瘋狂的天才畫家達利曾說:我和瘋子最大的不同在於我沒有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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