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欣賞侯孝賢導演的《刺客聶隱娘》呢？

侯孝賢的新片《刺客聶隱娘》在台上映，已到了第二個週末。聽說是有人大讚，有人大表失望。侯孝賢本其一貫風格，本人灑脫的說不在乎。

小弟昨晚（9/5）與老婆大人一起去看此片。看完後，老婆批評與原傳奇故事差距太大。原著中什麼空空兒、精精兒，全都不見了。當然此片，其實是侯孝賢自己由非常簡略的唐傳奇衍生出來的個人觀點故事，是一個侯孝賢非常個人觀點的故事，只要說得好，也未必要一板一眼，遵循原著。

與唐傳奇原著的最大差異，在於人性觀點的引入。在原著中，聶隱娘充滿仙氣。而侯孝賢就是透過意在言外的藝術手法，啟發觀眾的想像，去經歷影片中粹煉後的各種紛雜的世事，與聶隱娘與劇中各角色，一起經歷心靈的蛻變。這與時下的好萊塢漫威大片，非要拯救全人類、全宇宙不可，順便講幾句俏皮笑話，當然是大大不同的趣味。

這部片子到底有什麼觀點呢？

第一當然是隱含其中的聶隱娘觀點。像是片中大量幾乎靜態的美麗風景，到底是誰在看呢？當然是觀眾在看呀！但如果是觀眾看風景明信片，又有什麼意義呢？因此，另一層的解釋，就是聶隱娘再看。侯孝賢已經告訴我們，聶隱娘是個從小就喜歡站在樹上，像隻鳳凰一樣，觀察世界的女子。那侯孝賢告訴我們，聶隱娘看見了什麼？當然就是美麗的風景吧！那她為什麼要看美麗的風景，而且是靜靜的，一人無聲的看。因為聶隱娘就是一隻鳳凰，一隻青鸞，孤芳自賞，沒人去瞭解他，沒人去關愛他。一直到了那個磨鏡郎出現，幫聶隱娘療傷為止。而聶隱娘也可以去看一堆垃圾呀！一堆屍骸呀！一堆LV包包呀！但聶隱娘沒有！聶隱娘選擇孤獨的面對巨大的山林秀色，這就鋪呈出了聶隱娘的孤芳自賞的人格特質，也可能就是侯孝賢的人格特質。

但就像是侯孝賢的所有電影一樣，這樣的人格特質，總是在經歷種種無奈事故後，呈現出種種的變化。聶隱娘本來從小許配給了表哥田季安。後來在政治婚姻的安排下，表哥家毀婚。聶隱娘依然沈默的在樹上，看著世界。然後，他父母擔憂他想不開，就把他送給了道姑，入山修練劍術。這段期間，聶隱娘的人格發展，只能意在言外，讓觀眾去自我想像。但聶隱娘是身不由己，只能任人擺佈。

等到了聶隱娘練成劍術，下山回家，才是侯孝賢要鋪呈的聶隱娘人格成長階段。而人格成長，其實就是聶隱娘自我獨立觀點、價值判斷的出現與堅持。這可以拆成三階段來看

第一階段，

聶隱娘奉師命，在野外刺殺了一名軍閥。這時他只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刺客，師父的價值標準，就是他價值標準。

第二階段，

他去刺殺一個軍閥，可是看到那軍閥抱著小孩睡覺，就下不了手，只能頹然而返，領受師父的斥責。這時面臨了複雜的世事，聶隱娘感受到衝突矛盾，但心中的自我價值標準，卻已經開始萌芽了。但他還是困惑，於是甘領責罰，去接受更嚴峻、冷峻的挑戰，刺殺魏博節度使田季安，他的表哥。聶隱娘的人格成長，邁入了第三階段。

第三階段呢？

侯孝賢透過各種獨特的敘事風格，如交談中的長時間靜默、臉部的表情變化，讓我們看到了聶父的無奈、悔恨，覺得大人的安排，耽誤了聶隱娘。（當然，這樣的靜默敘事風格，現代年輕觀眾浸淫於拯救世界的賤嘴漫威英雄，是否願意靜下心來欣賞，又是一回事。）而意在言外的，聶隱娘的眼睛，似乎一直在觀察種種事情變化，像是瑚姬的善良、節度使夫人的殘忍權謀、兒童的無辜。最終，聶隱娘建立了自我的價值觀，選擇自我的道路。而最終，侯孝賢給了聶隱娘愛情。我們也看到了聶隱娘笑顏。

劇中的西域番僧，算是畫龍點睛的安排，在片中加入了傳奇的元素。否則此劇就淪為一般的武俠片、日本戰國片，會缺乏「唐傳奇」色彩。

青鸞獨舞：

最後要講講「青鸞獨舞」這典故。青鸞是一種類似孔雀的美麗大鳥，在求偶時，需要青鸞開屏，以博取母鳥的歡欣。兩隻雄鳥相遇時，也會開屏競爭，比誰比較美麗，以爭取與母鳥交配權。因此青鸞看見了鏡中的影像，其實並不是像人類主觀的浪漫認定，青鸞做孤芳自賞的悲傷舞蹈，直到精疲力盡為止，虛脫而死。而比較合理的解釋，是青鸞無法理解鏡中就是自己的倒影，於是基於求偶本能，一直要與鏡中同類比較誰美。最終死在虛幻的求偶舞蹈中。因此，青鸞並不是孤芳自賞而哀傷而死，其實是笨死的。因為要比較高智慧的生物，才能理解鏡中就是自身的倒影。

看清事實真相，擺脫偏執意識形態，建立自我平衡觀點，也許就是聶隱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