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報載：美籍大陸作家蕭宏慈來台宣揚拉筋拍打功的療效，遭台北市衛生局開罰，並被移民署限令出境。三十幾位拍打功訓練學員，昨日出面聲援蕭宏慈，抨擊政府阻擾他們得到健康的權益；衛生署中醫藥委員會主委黃林煌則痛批蕭宏慈：「不要再妖言惑眾了！」

我也聽到蕭與黃兩位在鄭村棋主持的飛碟廣播節目中的爭論。坦白說，從兩人的爭論中我並無所得，有些失望。兩人似乎都是得理不讓人，搶著說話，但是開口主要是責罵對方，而少就事理的層次做深入分析。

嚴格來說，我對黃林煌先生的失望更多些。黃先生所提的主張，無非是最簡單的所謂科學原則，特別是「經驗性」與「可重複性」。但是，就如蕭先生所質疑的，黃先生自己並沒有真正對拍打功進行過經驗性的檢證，或親身的經歷，何來經驗性，更何來可重複性。他是自打嘴巴而猶不自知。

黃先生之所以能在並無直接經驗研究的情形下還得理不讓人，我估計有兩重原因。一是他在衛生署裡的職位所賦予他的權威；一是他長期存在的認知，對待各種民間醫療的認知。

在西醫體系外，華人社會裡的醫療模式可說是千奇百怪，裡面究竟有些什麼名堂，估計沒有幾個人完全弄得清楚。但是，給人的整體印象並不是那麼正面。一方面，如果健康出了大問題，往往人們最直接的處理方式還是到西醫院找西醫；再者，不時會傳出中藥或民俗治療鬧出問題，什麼中藥摻雜西藥啦，中藥有毒啦，依賴民俗療法卻愈治愈糟啦…。最後，教育程度較高的人，一般對這些醫療模式不太相信。

但是，話再說回來，西醫體系外的醫療模式卻也始終存在，也始終有些人願意相信這些。而且，也總有些人對這些療法的效果言之鑿鑿。對這些我們可以一概否定嗎？

最後，我個人的態度是準備兩邊都有所批判。

首先，我還是要批判華人圈裡的各種民間醫療模式，包括氣功之類，甚至包括中醫治療。中醫我不懂，但是我就以一個外行人的立場，說些外行話吧。我認為用陰陽五行的關係架構套用在人體結構上是過時的、已經行不通了的辦法。中醫根據五行的特性，來描述五臟的某些生理特性和功能作用。如肝屬木，其特點是喜條達而惡抑鬱，並有疏洩之功能；心屬火，其特點是心陽有溫煦之功能，心火易於上炎；脾屬土，其特點是有消化水谷，運輸精微，營養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的功能，又為氣血生化之源；肺屬金，其特點是具有清宣肅降之功能；腎屬水，其特點是主水液代謝之蒸化排泄，並有藏精功能。

我認為，上述將五臟與五行對應，並依五行之性而凸顯五臟的性質，這些應該只是比喻性的，而不宜過度呆板強調對應關係，否則就是自縛手腳。尤其如果強行依據所謂五行生剋說來了解五臟的關係，更是容易造成過度簡化與扭曲。

我們的內臟器官不只五數，彼此間的關係也絕不止是五行生剋所指出的那幾種。古人使用五行生剋的架構來幫助理解人的生理結構，那或許可以幫助理解，但是卻也限制了可能的發現。

現在的生理學知識早應該已經超越五行生剋的架構，如果仍然呆板沿用，就會限制中醫的理論發展。但是，看來一個知識傳統的形成，往往同時造成知識固著化的結果，它既能幫助理解，卻也常限制新的理解。我認為中醫應該在理論上大膽尋求突破。

依附於中醫，或與中醫以關係相近的姿態附生的其他醫療模式，像是氣功醫療，我有更多的批判。其實我認為氣功有道理，也應該有功效。但是，氣功究竟是個什麼名堂，卻是始終不清不楚。這點非常糟糕。

我偶而會在廣播中聽到某氣功師介紹氣功，幾乎總聽到他陳述些有效的實例，某人學了之後得到什麼好處，免了什麼病痛之類。但是，氣功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迄今無所知。最基本的問題是：「氣」究竟是什麼？就是我們所說的呼吸之空氣、氧氣嗎？如果是，它怎麼與經絡相結合？經絡中有通氣孔嗎？當氣功師幫人治病的時候，那所謂的「氣場」又是什麼？好像又不是指空氣、氧氣，那究竟是什麼呢？

總之，「氣功」一詞，我已經聽了五十年，但是迄今不知道什麼是「氣」？我連最基本的概念都搞不清楚，怎麼可能弄得懂並充分相信個中道理呢？再者，我親自見識過的一位所謂氣功「大師」，卻讓我不知所云，完全不能讓我產生信賴感（雖然事後仍然有人奉他為大師）。

概念不清楚，理論缺乏系統性、邏輯性，我認為這是中醫與其他民間醫療模式的大病。也正因為是這樣，所以給予一些騙子、術士一些愚弄他人的空間。而結果則更使相關行業失去人們的信任。如果這個問題不能突破，非西醫的醫療模式恐怕就只能繼續受到西醫的壓制。

不過，我也要再反過來說幾句話。

西醫壓制中醫與其他醫療模式的狀態，其實也未必完全合理，而可能有相當程度是競爭勝利的一方對他者的權力宰制。

以這次衛局、衛署對蕭宏慈先生的處理來說，其實他們並沒有充分求證，也沒有給予蕭先生充分的自我辯解機會，就已經認定他是假，是違法，要將他驅逐。我認為這基本上是權力的運作，而無關合乎科學與否。

我不知道那些挺蕭先生的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也有可能事情是出於他們的誤解、誤判。但是，我們能確定他們的說法一定不能成立嗎？我對事情所知有限，我無從直接判斷蕭先生所謂拍打功究竟是怎麼回事，究竟有沒有療效。但是，我至少可以保持我的無知立場，所謂「不知為不知」。但是，衛局、衛署憑什麼能做出判斷？他們做過針對性的經驗研究嗎？

西醫體系外的醫療行為，特別是非中醫的醫療模式，常被稱為偽科學，或不科學，並以此為由予以壓制。

西醫壓制其他醫療模式，背後往往是一種實證主義方法論的思維。但是，就像前述黃林煌先生那樣，未曾做過經驗研究就認定拍打功一定通不過經驗檢證；不必做經驗檢證就可以依據經驗檢證的原則批判他者。這是什麼道理？如果他真是一位嚴格的經驗主義者、實證主義者，他的話就是自相矛盾。

再進一步說，實證主義的方法論（尤其是狹隘的實證主義方法論）其實並不是真的那麼理所當然可站得住腳的。在二十世紀中期以後，實證主義受到諸多的批判。而且，人類現有的基本知識架構，其實畢竟是有限的，從這個架構出發所做的經驗「檢證」，其實是有侷限的。使用有侷限的知識架構來衡量一切其他知識，並判定其正當性，這是有危險的。西醫主導的醫療體制，有可能誤判其他醫療模式的有效性與未來性，甚至侷限了未來醫療的可能發展。西醫自身也應該要更謹慎、更謙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