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台獨論述的幾個不同層面」一文,雖然自認為心意真誠,但其實沒有太用力去寫,是在時間的縫隙裡擠出來的思緒。雖然這個時間「縫隙」其實也不算小,但總是在理論上應該做正事的時間區段的空格裡擠出來的。所以,我主要是嘗試將可能的幾種台獨論述列出。真正的反駁或批判的功夫下得不深。部分是因為我在其他的貼文中已經做過相關討論;部分是因為自己都擔心如果一個議題討論太久,就忘了下一個議題是什麼,那就得不償失了。考慮到這個議題的重要性,我的這篇貼文的確寫得不夠謹慎、詳細。這點我願意向大家致歉。只是,我也知道,我自己也並沒有足夠的能力與充分的時間來做出最完整、有說服力的討論。應該另有高明且專業的人來寫。我只是覺得有拋磚引玉的必要。
所以,對每一個議題的真正的檢討,還大有可開展的空間。而且,事實上台獨論述是不是就是我所列這四個主要議題,也未必盡然。
我在學界裡待久了,很在意對於議題應該如何分層次、面向(也可能太在意了)。總覺得如果能分得清楚,討論就有了較清楚的方向與堅實的立足點,自然就比較能言之有物。但是,實際上功夫做足並不容易。特別是我們往往缺少後設性的思考。我們比較能討論已經被討論到的議題(循著已有的議題,提出我們自己的不同觀點),我們不太容易看到還未被討論到的層面,特別是顯性議題背後的潛藏後設性的議題。這部分,還希望大家共同來努力。
關於統獨議題,我認為要嘛不談,要嘛就要誠懇而完整地討論。我所看到的現狀是:獨派只說統一的不應該與危害,而統派則較喜片面強調統一的正當性與好處。但是,我認為事情遠較複雜,應該把牽涉到的不同層面都一起談出來。當然,其中有些可能是假議題,或說是偏頗的觀點,或是對事實的扭曲。應該釐清的就要釐清,需要嚴正駁斥的,再做駁斥。
譬如,李登輝就努力要妖魔化中國大陸,把中國說得野蠻而落後,甚至還說中國可能不久就會崩解。基於此,追求統一當然就沒有什麼正當性。但是,他對中國的判斷顯然有嚴重的誤差。
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會有李登輝這樣的人、這樣的想法。而且更覺得困擾的,是他這樣的人怎麼就成了總統,而且至今還在影響台灣的一部分人心。
不過,就如我所說,我相信,台灣其實有不少的人並不願意接受中共的統治,甚至不接受中國大陸人的統治,而把大陸人視為外人。這個客觀事實,我認為是需要認真面對的。有些人認為,沒有這種事實,那只是政客操弄的假象。我不這麼認為。
也有人可能想,管你是否願意接受,到時候不接受也得接受。我希望這樣的事不要發生。而且,我認為從民族的高度來做理性思考,也不宜這麼主張。這種主張的實踐,很可能就會轉成暴力、釀成流血悲劇。
總之,統獨的可能問題是多層面的。我們絕不能意氣用事,一定要冷靜、理性,畢竟事涉太多人的權益與福祉。大家一定要盡可能地超越狹隘的主觀觀點、尋找較寬廣的論述架構,才不會帶來悲劇,為將來製造困擾。
有大陸網友批評我文中不該「宣揚」「中國野蠻」。對我而言,「中國野蠻」是一個既存的台獨論述,需要被解構。我引用這個做標題,只是點出既有論述,而並不認為這是事實,並不是要加以宣揚。我的內文其實也做了簡單的交代。
當然,我可以理解,一些激情的統派看了我的文字可能會覺得不爽。目前引起的網友間的爭論足可反映這一點。但是,我的努力,部分是在提出冷酷但客觀的討論。好比我們身上受傷了,通常我們不願意打開傷口來看仔細,而寧願捂住傷口,但是,要醫治傷口,不但是要打開傷口,有時候還要再多揭一層皮肉,才能完整清理患部。我認為我的討論大致就是這種意義。
如果我們只願意停留在自己的主觀思維裡,不願去傾聽他人的想法、論述,把異議理所當然視同罪惡,那麼兩種(或多種)不同立場的人,永遠不可能和平處理彼此的異議,最後都只能訴諸強制、暴力。
當年台灣的二二八,我認為在一定程度上就是這樣。國府人士與台灣的偏向自決(估計有各種不同程度的自決主張)的人士意見擺不平,最後就是暴力相向。雖然國府因為有軍隊,所以當時足以鎮壓台灣異議人士,但是留下創痕,至今難以完全痊癒。
事實上,我認為國共的鬥爭,也有類似的問題。國共兩黨曾經是連體嬰,最後卻是以非常血腥殘酷的鬥爭來對待彼此。
我深深以為,中國人習慣的主觀性思維模式需要改變。我寫「表象與真實?」一文,就是希望讓大家能體認到,其實我們大家都是主觀的、認識都是有侷限的。有這樣的領會,也許異議各方會比較心平氣和一些,對異議者會少些意氣用事,而無謂的對立、衝突應該也會減少。
也有幾位網友說我對台獨論述缺少了解,這點我也承認,我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不過,我以為應該不至於因此不能討論這個議題。對於像網友徐百川先生的批評意見,我想在此做幾點回應。
一則,我所學的方法論裡,有一種方法是「理念型」(ideal-type)方法,強調建構理念型。理念型並不直接反映或對應真實經驗,而是由研究者去片面強調、去組合所想要突顯的諸項特徵。這是「建構論」式的方法論思維。依循這種原則,我並不擬謹遵已有的台獨論述的分類框架,而更強調抓住一些較關鍵的、互斥的論述重點。
再者,我傾向揚棄「數典忘祖」這樣的批評判準。如果當年美國可以從英國獨立,而沒有「數典忘祖」這種道德問題,那麼,我認為台灣獨立也沒有這個問題。我並不是說,人應該忘記他的祖先,但是,這可以與獨立建國的正當性議題分開。簡單說,我認為「自決」原則高於「依血緣產生國家認同」的原則。
另外,台灣獨派是否都崇日、媚日,這要細細講究。我同意,台灣是有不少人很崇日,但是他們未必都媚日。兩者間應該有所分辨。再者,並不是所有獨派人士都如此。而且,也不是所有統派都不崇日。媚日的罪名應該只能針對性地加給特定對象,不宜直接安在全體獨派身上。
另有一位網友說我是「一個宣稱自己是統派的陰險獨派間諜!!!」。他已經數次提出對我的這種批評。
我雖然自認為心懷坦蕩,但是實在無從回駁他。譬如張三罵李四說:你心裡有鬼。這時候,李四當如何證明自己心裡沒有鬼呢?剖開心來給人看嗎?那還是白剖。不是嗎?以這種「誅心之論」的邏輯給人加罪名,我認為是不太負責任的態度。可惜,卻也有一些人支持他的這種批評。
遺憾的是,我受到的是藍綠兩方的夾攻。也有綠營人士對我痛加訶責。
我認為問題可能部分是因為他們的思維中隱含著較粗糙的分類模式,無法對我做適當的歸類,而只能照他們自己的簡單分類來將我歸類。因為在他們的分類模式中沒有我這一種類型。如果我是藍,為什麼有些時候卻像是在為綠營說話?如果我是統派,為什麼常常說統一的壞話?如果我是中國民族主義者,為什麼常要批評中國(文化)?
但是,對我來說,這只是對人的分類模式太過簡單化的問題。中國民族主義者為什麼不可以批評中國?魯迅難道不是中國民族主義者,他不也批評中國?柏楊難道不是中國民族主義者,他沒有批評中國?老蔣是不是中國民族主義者,他有沒有批評中國?孫文先生呢,有沒有說過中國像一盤散沙?
只有過度簡單化的思考會產生那種極簡單的分類模式,然後對於難以分類的人與言,做出任意的、不適當的歸類。扭曲他人的想法,還要去懷疑他們的言語的真誠性、身分的真實性。
當然,如果是清楚能歸類的對象,能放入這些人的簡單分類中,而不造成他們的困惑,當然就比較不易被他們質疑。
但是,我要為了容易納入他們的簡單分類中,所以要改變我先前的立場嗎?對某些人來說,我的立場可能看似詭異,所以似乎難以信任。但是,那只是他們的感覺。我倒是自認坦蕩,而且立場堅定。因為,主觀上我不但自認為是善意,而且認為是最有利促進共善的一種選擇。這話也許說得太滿,但是,我如果不清楚說出我的想法,恐怕更難讓人理解我的堅持。
統獨的議題討論難盡,而我個人的時間有限,只好暫時停止相關發言,但是仍然歡迎大家繼續批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