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時間有限,大概很難做出充分的回應,既難令愷悅女士滿意,甚至連我自己大概也不會滿意自己的回應陳述。 先談談我比較常思考的話題:宗教信仰問題。 我的家人裡有幾位是虔誠的基督徒,最近家人間有些摩擦,基督徒的弟兄就勸我們多禱告,相信禱告能釋放心靈、解決衝突。其實我相信禱告的效果。禱告很可能有釋放心靈的作用,最後也可能解決了衝突問題。不過,我終究難以相信上帝的存在,特別是教義裡所描述的上帝。即使不是舊約裡常生氣懲罰人的上帝,而是新約所強調的全能、慈悲的上帝,我也無法相信。理由很簡單。就好比最近的海地大地震,約死十七萬人,還有上百萬人流離失所。再往前,南亞地震死難二十餘萬人;川鎮死難九萬人;唐山大地震死難二十餘萬人。這都是怎麼回事?是上帝的懲罰嗎?死者、受難者都恰好是罪惡滿盈的人嗎?還是,只能說我們不知道上帝的意旨?既不知道上帝的意旨,我們怎麼依循上帝意旨?也就是說,即使我要信從上帝,也不知道要如何信從。 何況,我相信許多人有與我相同的體驗,在憂慮災難來臨的時候,或是面臨關鍵抉擇的時候,呼求上帝,想傾聽上帝的聲音,但是,至少我幾乎總是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最後,我只有大體同意共產國際歌的歌詞所說: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 全靠我們自己! 其實,不相信上帝是件痛苦的事。沒有了上帝,人得靠自己,靠自己面對一切的苦難,其中包括自己想像出來的痛苦,以及人心陷溺所帶給人的災難。 我承認,在宗教信仰上我確實是存著矛盾的態度。我一方面偏向不信上帝的存在,但是,我同時卻相信正信的宗教信仰的社會功能。尤其相信,基督教的信仰對維護社會的紀律與內部和諧的效果。換言之,宗教的社會功能,似乎不必要依賴信仰對象的真實性。只是,思想理性化的結果,對信仰對象真實性的質疑卻可能衝垮信仰本身。信仰垮了、塌了,信仰的社會功能難免也會跟著式微。這可能是當代西方所正面對的問題。 我對信仰的想法是有矛盾,但這似乎不單是由於我的想法不合邏輯,而似乎是這個世界本身還有許多難解的奧秘,或世界本身就是個矛盾的存在。 面對世界裡存在著諸多苦難的事實,我們該怎麼立身處世?等待上帝拯救人類嗎?猶太人等待彌賽亞已經二千多年。他們的彌賽亞似乎還沒有來臨。 那麼,作為有志改革、有志救國者又該要怎麼做? 魯迅曾做如下提問: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 當然,魯迅並沒有真的選擇消極面對世界,他還是想要有所作為。但是怎麼做呢?魯迅自己做了什麼?他拿筆桿子要改變中國。但是,如果不是國民黨與共產黨以一種集體的力量與許多人的生命犧牲改變了中國,魯迅的筆桿子能改變中國嗎? 生命犧牲,尤其是大量的生命犧牲,當然是令人痛苦的,不是任何人所喜。但是,集體間的深刻矛盾性無法破除,社會就無法改革、無法進步。 英國的光榮革命為什麼能免於生命的犧牲?除了政治結構上貴族力量與王權達到某種平衡狀態外,我試著解析出另兩個因素。一是基本共識的存在,一是普遍的自律習性。且兩者間其實有著高度的相關性。簡單說,如果沒有共識,「自律」可能會變成是自毀,是傻瓜行徑。就像宋襄公與人打仗,自行退讓三舍一般。 英國人的共識與自律,也許有理性的成分,但是我認為更重要是基督教的倫理的作用。理性如果是出於自私的心理,也許可以完全不帶來自律的作用,就像當代資本主義社會裡的肥貓的行徑。理性如果不與強調紀律的信仰相結合,未必會帶來自律的效果,也就無助於維護社會秩序。沒有共識與自律作為基礎,革命就難免暴力化。 國共對中國的改變,如果過程充滿暴力、血腥,是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的結果。對我來說,近代中國擁有的選擇不多,是要革命而夾帶暴力、血腥,還是要繼續長期混亂、分裂?這是我的判斷。當然,這個判斷帶有我的主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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