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收到一份系友通訊,實在很有痛哭流涕之感,當然這種痛哭流涕不是向陳子昂那樣「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唸天地之悠悠」,而是因為,看到頭版的「東西」,就像小松老師說的:「你有受過寫白話文的專業訓練嗎?」

到底文章要詞藻華麗,還是要能夠動人,或者是能夠據理議論,或者只要文氣通暢,還是詞能達意,我想,對於現代人而言,詞意通暢的白話文是最能與人溝通的簡單工具。

如果文章不講究辭意通暢,卻是形容詞與介詞掛上一大堆,搞到一個東西要用幾十個形容詞,拜託!這是算字數給稿費嘛?就算是吧!一個東西用幾百個形容詞形容,到底是要看你寫的文章,還是要看你翻辭典填版面的功力?

古人形容文章囉哩吧嗦叫做:「博士賣驢滿紙不見驢字。」因為,漢代的博士儒生對於經典的詮釋很有一套,花了一堆篇幅註解,搞了半天,孔夫子的原意還沒搞清楚,早就被注經的文章給壓死了,這些博士寫賣驢的契約,寫了一百多萬個字,不過,這個要賣的驢還是上不了這份契約,你確定這位博士賣驢的誠意嗎?

我們寫文章平鋪直敘,會被當成流水帳,看了只有打瞌睡,但是搞到像博士賣驢,只有一堆形容詞的文章,難道不會覺得很有喝鮮魚湯卻加五大湯瓢的味素一樣嗎?到底是要喝鮮魚湯還是要吃味素,恐怕連賣魚湯的也搞不清楚?

更高一等的,是集錦式的文章,整篇文章都是名人格言,就連最後的結論還是名人的意見,這種「有佳句而無佳篇」的文章,也是很多,對於作者來說,是很有意義的。但這會有看頭嗎?不太確定。

也許有人會認為,六朝駢文到清代的八股文,不也來這套嗎?是啊!但是,「你有受過寫駢文的專業訓練嗎?」

儘管,有人認為駢文過度講究詞藻而內容空洞,但是王勃這位早熟而且早死的倒楣鬼最有名作品的〈滕王閣序〉,儘管是應酬文章,從開始「豫章故郡,洪都新府」一路用典到結束,好歹王勃也表達了他個人「年紀小志氣高」的氣度,以及他肚子裡的斤兩,光是這「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就已經是千古絕句,只是要現代人寫篇文章要像王勃這樣能「有佳句而無佳篇」可也真難,就算有所謂的佳句,肯定不是像王勃這樣的「自出機杼」,而是拾人牙慧,這樣的「集錦式佳句」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所以說,要掛上一堆形容詞不是不行,只是要能像王勃寫駢文有幾分才氣,要不然肚子裡沒有墨水,四六排比的文藻裡沒這麼多典故填的上去,這樣多糗,要是像清代的文人沒事天天抱著一本厚厚的《佩文韻府》當小抄寫駢文,更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糗到不行。

或許一般人寫文章平鋪直敘或是詞不達意,倒也還好。最不可饒恕的是大學畢業拿著一張文學士文憑的中文系學生,連個最基本的白話文也寫的七零八落,尤其是像我這樣的爛,那真的是罪該萬死。

每次收到系友通訊,真的很想跟系上說,把錢省下來吧!等白話文寫好一點,再來跟系友募款吧!

儘管我不是一代文宗,也不是文壇祭酒,不過,還是忍不住要批評一下,從以前什麼活動缺錢,由學生或會長署名要錢的白話文就寫的是「詞不達意」加「白字連篇」,更糟的言下之意是,「如果這次活動倒掉,一定是你們這些不肖學長姐害的」,哪有討錢的中文系學生搞的像是賣兄弟茶的黑道口吻這樣:「你哪細不交錢,看哩細昧一支腳?也細昧一支手?」

這一次還是很糟,那有老是在每段文章的後面加上「由此可知,本系是培育現代作家的搖籃」或者「由此可知,本系是個古典與現代並重的學系」這種理所當然到不客氣的說法?

老實說,很多現代作家不一定是從某個學校的某個學系培育出來的,也有很多學校的學系也是古典與現代並重,這個「由此可知」加的實在是「理所當然」,說句不客氣的,也不怕醜。好歹謙虛一點,大家都是從這裡畢業的,對很多事情,就跟啞子吃餛飩一樣--心裡有數,這套「無恥行銷」用在校友身上不太管用吧!(請注意《無恥行銷》是一本管理類的書籍的中文譯名,意味著要用無所不用其極的行銷手法來增強他人的印象,請勿作出其他不當聯想)。

搞文學這種東西,是不是能夠由後天的訓練成為一號人物,有時候是很見仁見智的;是不是有些人本來就有天份,進來接受一點訓練,就能成名,這不是沒有可能?是不是沒有接受過科班訓練的人就不會成功,這恐怕也說的太早了。所以,很受不了這種「由此可知,你成功的一切,都來自於你在這裡ㄍㄨㄟ了四年」的理所當然的也太不客氣了吧!

這種理所當然的背後,也隱藏著一個很大的問題,就在於「倒果為因」。實際上,在那個年代,搞現代文學創作的人,除了自己出去想辦法以外,所謂的「學術風氣」還是集中在「經學研究」,直到如今搞現代文學創作的人闖出一番名堂了,教育部「終於」開放能以文學創作作為升等內容,這才變成「由此可知,本系是培育現代作家的搖籃」。

這種倒果為因的說法,根本是尾巴搖狗,更容易造成很多誤會,從以前開始就聽到很多人說,這個學校有作家兼課,由於我喜歡創作,所以一定要來這裡唸書。等到這些人不小心進來以後,就是後悔的開始,這種誤會,一點也不美麗,只有無盡的怨念,所以,這種「由此可知」的理所當然,真的害人不淺。

我也只能告訴你,那些「由此可知被學系孕育出來」的作家,他們當年都是咬著牙在中文圈裡面披荊斬棘殺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血路,而,當不了作家的人,除了還在「由此可知」,就是在痛批「由此可知」。

結論:

萬一,母校的敝學系那天不小心出了幾個殺人放火作姦犯科的知名人物,總不能這樣寫:「由此可知,本系是個培育當代罪犯的溫床學系!」靠夭咧!這樣以後誰還敢來唸這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