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六點半,搭上往岡山方向的高雄捷運。
過了巨蛋站以後,人潮稍微減少一點,我才發現,附近有幾個年輕人。
其中一個操本地口音,其餘的男男女女都帶著一口濃厚的北京腔。
他們的共通點除了年輕,就是若無旁人地邊說話邊咬著「口膠」。
因為他們談話的音量頗大,想裝成沒聽見也難。
裡頭唯一操本地口音的男孩說:「閩南語沒有文字,我沒辦法用閩南語唸文章。」
其他人大點其頭表贊同。
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實際上,沒啥道理。
原因很簡單,沒事多翻翻論語吧!這種事情,孔子老師有教,但是你沒在聽。
《論語·述而》:「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意思就是今天所謂的「官方語言」,也就是說,孔子在教他那三千弟子時,他用《詩》、《書》這些教材,或者示範官方禮儀在讚禮時,都要使用「官方語言」。這裡所謂「雅言」,又叫做「正言」或「夏言」。
什麼是當時的「官方語言」?
就是西周首都所在地使用的當地話。
孔子平常在家講什麼話?
就講魯國的方言。
所以,孔子在官方場合或者上課,他都會用陜西話,等下班或者下課,他就講山東話。
這也意味著,語言歸語言,文字歸文字。只要有文字,就能用各地的方言對應。
因此,那位本地人不會用閩南語唸文章,那代表他個人的語言能力有待加強,但是,真要這個年輕人用台灣的官方國語好好唸一篇古文,我合理的猜測,恐怕也唸不太來,因為,每個朝代的文字發音各自不同,所以,用現代的發音唸古文,未必標準。
舉個例子來說,文史哲出版社幫黃敬安出了一套書,書名是《閩南語考證》,內容是列舉史記或諸子百家內的漢字,這些漢字如何以閩南語發音,重現其原音原義。
畢竟,在某個程度上,閩南語還保留了唐代古音,甚至部份的上古音。
況且,今天唸唐詩,無法用國語押韻時,懂一點閩南語,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這些都是唸中國文學的基本常識。
換個方向來看,試問:中國有著各式南腔北調,你覺得說書人走到哪裡都用一口標準官方語言,會有人捧場嗎?
當然,河南說書人在河南說書,講的就是河南話,要不然,帶著一口山西話或四川話,不冷場才怪。難道要作者依照各地方言,撰寫不同版本的三國演義嗎?
過去在台灣民間曾經流行的說唱藝術,就保留大量的「文本」,這種東西叫做「歌仔冊」,上面都是漢字,不過,是用來為閩南語方言記音,以便利說話人運用,當然,不懂台語的人,想了解意思就需要轉譯。
其實,這也和目前保留下來的許多宋元話本或者元雜劇的狀態一樣,你要懂宋人或元人的流行口語,光靠熟悉漢字並不容易,因此,要回到那個年代的那個現場,才能理解以當時口語紀錄的文字。
如果,你還是不能接受,這麼說吧!
《世說新語》裡頭,最常使用的口語叫做「阿堵物」,你只能根據很多類比事件,在《世說新語》裡頭被指稱「阿堵物」的東西有「銅錢」和「眼睛」的狀態,才能得到那是指稱「這個東西」的模糊涵義,但是,你確定這東西是唸成「ㄚ ㄉㄨˇ ㄨˋ」?或「ㄜ ㄉㄨˇ ㄨˋ」?指稱的意思就是非常明確的「這東西」?
所以,歸納那個很有自信但很武斷的年輕人的意思:「基於閩南語沒有文字,所以,唸不出一篇以閩南語發音的文章」,會在邏輯上形成嚴重的矛盾,更不用說,與實務或學理的經驗衝突。
簡單的歸納,就是:閩南語當然有文字,就是你平常熟悉的漢字。
問題在於,你懂不懂用看場合使用閩南語的語音或讀音去發音而已。
不過,在這裡要補充的是,凡事會有例外,就像有些方言會有「方言文字」,就像香港話的「口桀」或「口胡」。
再舉個例子佐證,以前在某個說唱藝術團,採訪一位從北平過來的老先生,他說,很多北平的繞口令,都是用北平土話唸的,他舉了很多例子,他說他懂得怎麼唸,但是,他就是不知道對應的「方言文字」,更不用說要如何轉譯成「官方漢字」。像這種狀態,就不是「閩南語沒有文字」所以唸不出一篇文章的問題,而是缺乏方言文字,或者某些方言內容缺乏對應文字,使得很多方言只能依賴口傳。
因此,不會用閩南語唸一篇文章,只有三種可能:
一是孤陋寡聞,又不想唸過這些書;
二是缺乏能力,又懶得接受訓練;
三是少見多怪,這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儘管,這幾個年輕人,邊嚼口香糖邊抬頭看著那塊繁體漢字的告示,上頭寫著:「禁止飲食違者罰款一千五」,就算來自對岸的同胞可以裝死看不懂繁體字,至少,那個本地人也不應該是文盲吧?
可見不懂閩南語不是罪惡,不過,故意當文盲可就是沒知識又沒道德。
2009/05/06 聯合新聞網首頁,意見評論|城邦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