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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的季風把小船吹往伶仃洋的東北方,船上的人努力用一切器皿舀水倒出船外,船艙的積水好像越來越多,看情況至天老地荒都舀不完。屏姐一直來擔憂的問題終於發生了,引擎故障時偏偏船艙破洞進水。
一股海流帶動小船在浪中蹣跚而行,就像碧海上一片輕葉,波光流水中一瓣落英身不由己的隨波漂流。屏姐都一直於船尾把舵,她雙手操作舵柄把小船保持方向前行,令船身不致於在水流中打轉。
夏天的海流流向東北方,這是往香港的方向,橘紅色的落日隱藏於小船後方的雲海,笨重的船身往前緩慢移動,隨著波潮起伏的船頭輾起無數的白泡碎浪。
夕陽西沉,暮靄蒼茫的海面寧靜如畫,少了那陣引擎聲小船的氣氛沉重,怨嘆聲息與濤聲此起彼落,大海彷彿在吟詠:「妳去去何方,當心中不再有陽光,曉夢已渺茫,沒人盼望守候的腳步... 」
仙子收起心神,虔誠默默誦唸著〈普門品〉,希望小船可渡過這個危機。屏姐、洪叔是天主教信徒,正在虔誠祈求天主耶穌保佑小船平安順風到岸。
黑夜將降臨,一鉤弦月悄然昇起,幽冷的月光照著一葉孤舟,一船的無奈,也照著那種相思。仙子一邊機械化的舀水一邊神遊想家,她搯指一算離家已個多月,家裡的人都安好吧?
每當想起往同甘共苦在一起生活的親人,從此山長水遠永不相見,想到這裡她不禁熱淚滿眶,心中的淚水比潑出船外的積水還要多,海風在吟唱著悲傷的情歌:「妳走的那條路,妳跟的那條路,將帶妳去何方... 」
海風驀然增強,從輕柔的吟唱聲轉為呼嘯疾勁,無常的大海一時風起雲湧,稍間天空烏雲密佈,漆黑的海面只見白浪滔天,強風造成的海流把小船搖來晃去,船上大浪湧入的水和船底裂隙進水,令失去動力的小船不勝負荷吱吱作響,任由水流帶動漂移。
小船隨著流水前進飄浮,速度好像越來越快,微弱的月光下可見海面白浪翻滾,屏姐她知道小船正處於風向不定和海流複雜的境況。只見屏姐使出全力把舵柄推向一邊以改變小船的方向,她說前面很可能有漩渦。漩渦的形成是海洋潮汐以相反方向的水流相撞引起的渦流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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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右舷遠處可見那直徑達十多公尺寬的漩渦,越接近漩渦中心就水流湍急,滾滾流水都順同一方向快速旋轉注入漩渦中心的洞眼。
漩渦的洞眼能吞噬一切東西,這是一個可怕的海流漩渦,幸好屏姐及時把小船偏離流向漩渦的水流。
小船又漂流好一陣子,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沒人知道那潮水海流已推小船走了多遠。
船上的人舀水疲勞過度而腰酸背痛,屏姐也累得雙手發麻,一時間她只覺手柄一輕,她心中一沉,她知道舵板已經鬆脫,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剛才小船沒命與水流對抗,舵板更加嚴重損壞。
失去舵板的小船在強勁的風浪中打個轉,然後歪歪斜斜蹣跚前進,也在這時候前方的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黎明正悄悄來臨。
仙子身體已累得半死,雙臂疼痛無力,她全身溼透靠著舷板噓噓喘氣,她好想閉上眼皮睡上一覺,如果這時候能睡上一覺可是一種福氣,只不過不聽使的眼睛不知覺地闔上,她的神志仍然清醒,她知道周圍的狀況很不好,一切都危在旦夕。
此起彼落的舀水聲從耳邊傳來,洪叔正用器皿把水潑出艙外,他的聲音充滿著焦急與擔憂:「我的天!水進得那麼多,來不及舀走呢... 大家快手一點啊!」
小船好勉強在風浪中漂了一程,阿Mười與阿山多次拉動引擎都無濟於事,洪叔忿忿搖頭說道:「你們這兩個還是留點氣力去舀水吧!」
仙子仰望天邊起心動念:「南海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慈佑眾生。」
一顆閃亮的流星正劃過天際,彈指間消失在仙子的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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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在海風呼嘯中載浮載沉,屏姐已無能為力操控小船,無可奈何任由那潮水帶動小船漂流到大海任何地方。
眼看艙底的水越來越多,小船的吃水線越來越底,仙子伸手出舷外就可碰到水,她只覺得水面幾乎與小船一樣高,那些浪濤都要湧入船中,船上已有人因恐懼而近乎精神崩潰,洪叔的聲音沙啞充滿着焦慮:「看來都是凶多吉少的了... 」
屏姐因擔憂而聲音顯得低沉:「船進好多水,我恐怕它撐不下去,到不了岸。」
阿山阿Mười兩叔姪默默地舀水 ,阿和抱頭苦惱地啜泣,阿Hãi歇斯底里叫喊起來:「我還不想死!不要... 」「我不想被海水淹死啊! 」
仙子嘴邊誦念眼睛看著黑暗的海面,她無法想像當小船沉入水底那時刻是怎麼樣的景象,人死亡後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她相信靈魂這一回事,小周對靈魂有他自己的見解:「人的靈魂就是一種以電波形式存在的生物電,這種生物電發自人腦,它本身具有靈性,它擁有思想和自已的思考判決力,也就是大家所知道的腦電波。」
「當人死亡,腦部喪失動力,這組電波記憶體就脫離宿主,飄浮在某個空間。」「這空間就是宗教所說的天堂和地獄,極樂世界或阿鼻地獄。」
「人死後會帶走生前的記憶嗎?」「生前的記憶?有必要帶走嗎?這都是六識所造成的業力孽緣,人間的愛恨情仇,可以放下就放下。」
「經文中記載著人有前世今生,只不過於忘川河畔喝了那碗孟婆湯,之後就忘了生前所有記憶。」
「人死後都帶不走生前的記憶,假如可以帶到下輩子,那終其一生豈不活在苦惱中?」「我想沒人會喜歡帶著前世的記憶活在今生。」
「到底人可有前世來生?」
「佛教和古老的印度教都有此說法,人的前世累積業力結出今生的因果,而這因果又創造來生,人有前世來生,就是說任你是那輩子的人都有著煩惱。」
「來生真的不願再為人,寧為草木;做一棵樹,在風雪中搖晃吟唱。」
剎那間仙子又見到幽明的天邊豪光一閃而過,她不清楚是在夢中或正在現實中進行,只因為那種感覺是多麼的其實。
她回到靜會寺的大雄寶殿,她又見到佛前一襲青衫正點起那盞心燈,她覺得佛對著她笑,充滿著慈悲的微笑,她感到雙手合十於佛前的平和自在,這就是佛說的明心見性、緣起性空。
仙子與其他人一樣的貪生,恐懼死亡。但這時候她心神安詳,放鬆一切,不再執著不捨,她半醒半睡與小船等待著被黑暗的海水吞噬。
凍冷的海水已注滿艙底,小船已深陷危境,雖然小船依然向前漂浮。
矇矓中仙子聽到囂鬧嘈嚷的人聲,她張眼一看天色已大亮,天空一片深藍,火紅的朝陽正探頭於泛亮的海平線,連綿不絕山巒起伏的海岸線依稀可見。
洪叔在船首嚷起來:「陸地!大家快來看...那是陸地呢!」
晨曦中的峻嶺於氤氳霧氣中若隱若現,遙望宛如海市蜃樓、蓬萊仙島。對於怒海船民來說這島嶼代表著希望和自由,小船載滿著一群逃亡者,背鄉離井迢迢千里來投靠,尤其是在這山窮水盡、生死關頭的境地。
「那是香港嗎?」
「根據旭日升起的方向,我想這裡應該是香港。」
稍後海岸線的景色漸漸清晰起來,蓊鬱的山巒和建築物呈現在各人眼前,屏姐伸手指向左舷前方:「大家看,那邊有一艘船。」
眾人目光投向遠方,見到一艘錨洎於海面的白色鐵船。這是一艘二十多米長的鐵殼船,有三層船艙,從貼近水面的小船仰望這艘輪船宛若一座水上樓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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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陷入一片歡欣喜悅,洪叔說這是一艘水警輪,它不能靠近小船,因為大船掀起的波浪會打翻這艘嚴重進水的爛船。
沒人想到這艘爛船如有神助,失去動力的小船不偏不倚地漂向大船的方向。
沒多久小船漂近鐵船粗大錨鏈之處,阿Mười和阿山眼明手快把繩索纏繞錨鏈固定著小船,鐵船上有人大聲喊叫並向小船拋下纜繩,阿山跳下水抓著纜繩,快速游回交給阿Mười,他把纜繩縛緊於小船的船頭。
這是一艘香港水警輪,船上的人拿著纜繩另一端把小船拉往鐵船的船尾,當小船已捆縛穩妥,鐵船放下垂直吊梯,洪叔道:
「老人與小孩先上,然後是婦女... 」
眾人秩序井然地排隊棄船,仙子跟在香姐後面扶住小雲登上吊梯,小船全部的人登上水警輪的甲板後义在水警指示下沿著另一道鐵梯登上第二層甲板,三十五個人分成三排蹲在甲板上登記名字身分,待一切檢查妥當後水警解開縛著小船的纜繩任其隨波飄流。
仙子從上俯視小船,她想不到從高處往下看那隻小船原來是那麼樣的渺小,可以說是一片葉子,回想過去在海上飄流的日子,她不禁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心驚膽顫不已。
進水的小船已脫離鐵船,它正在水中載沉載浮,仙子看著越來越多的海水灌入小船船艙。瞬間海水注滿船艙漫上甲板,只露出船舷上方邊沿,從上往下看好像一片沾滿海水的枯葉,小船周圍漾起圈圈漣漪,慢慢地沉入大海。
小船沉入大海後艙底的一些雜物隨著點點氣泡浮出水面,仙子見到她棄留的隨身袋漂浮在海面,那件皺褶殘舊的青衫在水中舒展,如飄零的花瓣,帶著淡淡的哀愁,乍看宛如一朵青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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