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刻開始下雨,雨下得不大但急,天空濃雲密佈,遮蔽了藍天和璨爛的陽光,天地間一片灰茫茫如死域,萬籟俱寂,除了那令人提心弔膽強勁的呼呼風聲吹了好半天、暴雨才姍姍來遲。
颱風帶來的暴雨雷霆萬鈞,萬箭齊發般排山倒海而來,滂沱的雨水注滿了狹灣,又逢漲潮之時,翻滾的浪濤氣勢磅礡,泊在水上的船舶任隨浪濤洶湧的強烈衝擊力蹂躪,並排而靠的船隻互相牽引磨擦著,發出椎心刺耳的聲音,暴風中的船艇似在呻吟、哀求蒼天的一絲憐憫。
中午的太陽已被層層的雲霾掩映,12級的颱風可達三十多米/秒的風速,它挾帶的巨浪輕易打散一艘漁船或淹沒一隊艦艇,美軍橫行於太平洋的第七艦隊遇見瘋狂的颱風還不是乖乖地藏身避匿。
漁港上空的雲層越來越厚,風勢轉強而猛烈,颱風眼的邊緣是風力最強的地方,小船的纜繩已被暴漲的急流扯得緊,小船和其它船隻在颱風中掙扎,大起大落的波浪把小船弄得顛簸搖擺,於湍流中載沉載浮。
過了不久小船船尾的纜繩被強而有力的潮水扯斷,小船頃刻跟著狂風暴擺盪起來,幸好繫在船艏的纜繩和錨鏈拉緊著小船。
小船尾部隨著浪潮一下下拍打著長滿藤壺的石墩,屏姐擔心著脆弱的螺旋槳和結構簡陋的舵板。阿Mười和阿山想下水重新縛緊小船,無奈風浪太大,只好眼巴巴看著小船於海浪中打轉。
叔看著滾滾海水倒灌,心有餘悸對屏姐道:「好厲害的颱風,假如是在海上一早就完蛋了。」
屏姐看來憂心忡忡、心不在焉的答:「希望小船沒事... 」
「主呀!憐憫我吧!我還有最後一段路就到終點,請保佑我們。」
仙子一夥人縮成一團蹲在碼頭建築物的外牆一角,頂上的帳篷被強風吹走,人群猝不及防地被淋了一身濕,小雲還對著她母親哈哈大笑。
午後風勢漸漸轉弱,大雨終於停息,但碼頭下的浪濤仍然波波汹湧,狂拍著岸邊的堤道,外面的海浪比這些還強大得多。
傍晚時風停雨散,眾人分散各自去覓食,留下幾個人看守。小船靜靜的躺在漁港碼頭一隅,它看著風雨過後冷清的天空、星落雲散,小船感受到劫後餘生那種不可言喻的喜悅。

仙子坐在碼頭的石墩上看著水上漂浮的布袋蓮,她依稀看到老家寒江江畔的「魚公廟」,廟前的江水聚集成群的布袋蓮,穗狀的紫花正在綻放,無數隻鮮紅色蜻蜓接天連水的盤桓飛舞,不遠處的沙洲上草木碧綠如茵,數棵木麻黃在微風中搖搖晃晃,令人心曠神怡;她不曾知道峴港市竟然有這樣的地方。
正墜入回憶中的仙子又有那種不自在、古怪的感覺。
她轉頭看見阿Hãi正愣愣的凝視著她,仙子對她點頭、展現出一個善意的微笑。
阿Hãi走過來坐在仙子身旁,沒頭沒腦的問:
「妳怎麼會和小周/安哥走在一起呢?」「對了!我想起來了,我見過妳!在二號咖啡室的小閣樓。」
仙子也想起來了,有一次小周帶她到那間龍蛇混雜的「二號咖啡室」,這間咖啡室於白騰河沿岸的一個街角,他倆來到時咖啡室時已高朋滿座,招待員阿家成走過來打招呼:
「小周你好!一樓已經坐滿了,到樓上好嗎?」
「安哥他們在上面,還有阿Đại、叔Hề、媽姨、阿Iền...」
仙子好奇的看著眼前的環境,她只看到一個燈火熒熒的空間,高分貝的音響中煙霧迷漫,放眼只見人頭湧湧,咖啡室正播出一些英文歌曲,在這個荒唐的時代歐美英文歌曲都被越共列入禁歌黑名單。
擁擠的閣樓已騰出兩個空位置,仙子叫了一杯檸檬水,留聲機播著芭芭拉. 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 的a woman in Love,史翠珊優美的婉轉歌聲與閣樓的囂雜人聲很不妥協,一股大麻氣味彌漫著整個小空間。
仙子記得對面枱有幾個時尚妝扮的男女旁若無人的大聲嬉笑,阿Hãi就是其中一成員,安哥滿臉通紅拿著個杯子走過來遞給小周:
「阿周,這杯酒是哥兒們留給你的。」
「謝謝!」小周加點杯塊愜意啜飲著,並轉身向其他人揮手示意。
安哥興趣盎然向仙子打招呼:「嗨!阿仙妳好,想不到小周會帶妳來到這兒,這裡的環境就這樣啦... 」
半個小時後小周對安哥道;「好了,阿仙見識過咱的竇口,我們要走了。」
安哥還想挽留著:「呃,坐多一會兒吧,呃... 」
小周看著仙子說:「聽完這首歌我們就走。」
安哥下樓吩咐阿家成換張唱片,這首歌曲是Bee Gees的Holidays,仙子喜歡這首歌的無奈滄桑和那抹無邊的落寞。

(左方白色斜頂的兩層小屋是二號咖啡室)
仙子收回那些遙遠的回憶,幽幽地對阿Hãi道:
「人與人之間的相識還不是偶然的機緣,沒什麼好奇怪的。」
「我的意思是妳與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奇怪兩個截然不同性格的人怎能走在一起?」
阿Hãi迷惑不解的嘀嘀咕咕:「一個小家碧玉和一班市井浪子。」
仙子笑問:「他們怎麼了?」
阿Hãi的興致來了,口沫橫飛述說著:「他們不像妳想像中那麼簡單,他倆都是典型的太保;他們一撮人喜歡聚在一起抽煙喝酒,聽說他們還抽大麻呢。」
「安哥是個風流種子,他有好幾個女朋友。我對小周就不很了解,他好像是這班人的師爺,安哥一班人都聽從他的鬼話,他向東走、哥兒們不會向西跑。」
「不和怎的,小城的流氓、地痞都不敢招惹安哥這班人,尤其是安哥這個煞星。」
「小周是個怪人,聽說有一次他在順化被公安拘押,關了兩天,第三天的傍晚他居然能爬上五米高的帶刺鐵絲圍牆,於戒備深嚴的拘留所翻牆逃脫,這件事震驚了整個順化古城的『富吉坊』派出所。」
仙子道:「是嗎?他這個鬼精靈本來就是爬樹好手。」「就算老天爺他也不放在眼裡呢... 」
除了仙子與安哥,沒幾個人瞭解到這個鬼精靈的內心世界。
抬頭看著天色、仙子起身笑道:「不早了,該去休息了,明天還要趕路呢。」
阿Hãi不情願的起身,臨走時還抓耳撓腮的苦苦思索、喃喃自語:「真的不明白... 妳怎麼可能喜歡這些人呢?」
黎明的漁港下著濛濛細雨,有的船舶已解纜在河道上行駛,阿Mười迫不及待下船清理垃圾積水,屏姐跟隨阿和與洪叔去尋找燃油,仙子一夥人分工舀水,大約一個多小時後艙底的積水已舀盡,洪叔也提著兩罐柴油回來。
阿山跳下水檢查船殼之破損狀況,他從水中冒出來說:「船底側身有些隙縫,螺槳沒事,舵葉缺了一角,舵杆連結處有點鬆動。」
屏姐聽後也跳入水中觀察,十多分鐘後她上岸對洪叔道:「舵板還能用,希望能走完最後的路程。」
「外海的風浪還大,我想最好還是逗留多一天以策安全,這艘船太小了,隨時會被大浪吞沒。」
洪叔想著也是,他決定在碼頭再待多一天。過去險象環生的情景烙印於腦海中、磨蝕他的意志,他一家人生命都押在這條於小河行走的載沙小舟,過去的經歷使他不敢去冒這個險。
一天又過,終於等到風平浪靜時刻,屏姐對眾人道:「你們勿看內港的浪平靜,外海的浪可不一樣呢。」「我們只好放膽一博,見步行步中隨機應變。」
阿Mười把引擎頂部的油箱加滿,待小船坐滿人後,阿山解開繫船纜,屏姐與洪叔用杆子把小船推離岸邊,屏姐把船頭對著河口,阿Mười拉動引擎的啟動繩。
引擎的飛輪抖動了幾圈就快速轉動,排氣管噴出一股青煙,並發出震耳的叭叭聲。引擎不停顫抖著,就像小船的心臟在跳動,仙子感到小船充沛的活力。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