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拖著小船一前一後回航，豔陽高照下的大海金光粼粼，碧綠的波濤隨著微風起伏，那片蒼鬱的陸地於與天合成一體的海平面已遙遙在望，遠眺的陸地在耀眼的陽光下綠影朦朧，看起來是多麼的溫馨親切，一種絕處逢生的喜悅湧上心頭，仙子暗想假如沒那隻大鯨，小船就會一直的飄流下去。

  漁船放下小船於一淺海沙洲就匆忙掉頭而去，船上懂水性的人紛紛下水齊力推引小船進岸。此處水淺及胸，不過也有處水深沒頂之虞；當眾人踏上沙岸一霎那有著一種恍若隔世、再世為人那般不可言喻的感覺。

  眾人把小船拖上岸後累得癱軟在沙灘上。這艘小船已漂過南海的北部灣，也渡過重重萬山千水，這才只不過是偷渡客邁出的第一步，前程還有萬里沼沼之遙，海南島只不過是一個中途補給站，英屬的香港島才是船民的目的地。

  阿Mười撲在沙灘上躺下心滿意足道：「謝天謝地，我們還活著。」

  屏姐疲憊不堪蹲在仙子身邊喘氣：「老天可憐我們，祂並沒有放棄我們... 」

  阿和與洪叔走過來說：「我們現在要找當地人來幫忙。」「你們在這裡等著。」

  這是一個佈滿貝殼細沙和蔓藤的海灘，左右前方的沙丘長滿木麻黃和椰子樹，往前面還有條不知通向何處的條曲折小徑，乍看來很像家鄉的海濱景色；不一樣的是沙地上都是蔓性植物的甜瓜，一個個金黄色的甜瓜正堆積在一個個竹筐裡，這時候有好幾人正從小徑走出來。

  阿和、洪叔迎上前去以手語交談，一來人帶著洪叔與阿和走進林中小徑，另外兩人走過來，一個是笑容可掬的中年婦女和一打赤膊的男孩，她倆把甜瓜分發給眾人。這種瓜在越南不曾見過，瓜身形長如黄瓜，成熟時變為黄色，它的肉質脆爽、香甜多汁，仙子吃過兩個甜瓜後就和其他人坐在灘上等待。

  過了一些時間洪叔他們從小徑走出，並有一些人跟隨在後。那是村長和邊防公安人員接到報告而來詢查探訪情況。

  阿和說：「大家過來排好隊登記名字身分，好讓人家呈報上『聯合國難民署』尋求救援和申請辨理過境簽證手續。」

  到這時候仙子才認清船上的人，這小船載有三十多人：家庭式有洪叔兩夫婦一嬰兒及洪叔的父母親、香姐與她的兩個小女兒、鸞姐與她的小孩一男一女、另一家庭Chị Noãn有四個大人與一小孩、屏姐阿Mười兩母子和她的小叔，如仙子的單身客有八女十男、總共十八個年輕人。

  一切簡陋的入境手續弄好後天色已轉暗，暮氣沉沉中洪叔對大家宣佈：「現在我們只有等待難民署的救援，今晚就在這海灘上過夜。」

  屏姐發問：「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洪叔不耐煩回答：「我不知道，也許一天，也可能三兩天。」「在這窮鄉僻野等待總比在汪洋大海中好得多了。」

  Chị Noãn道：「是啊，我的雙腳在土地上踏實得多，不像漂在水上不著邊際的沈浮無定。」

  「我好擔心這個孩子，他哪受過這種苦難和這些恐佈的經歷，可憐唷。」

  仙子憐惜看著飽受虛驚的小孩們對Chị Noãn道：「還好啦，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大家都平安無事，完找個地方給小孩休息。」

  「那還用妳說。」不曉得為何Chị Noãn板著臉說。

  阿Mười接著說道：「我們要把船拖進一點，不然漲潮時潮水會把船沖走。」

  眾人忙著拖拽小船深入陸地，弱不禁風的仙子幫不上忙，只好跟著婦孺在木麻黃林中在平坦的沙地上休息。林中雖多蚊蟲叮咬，但多天來於海上漫長的飄流和長期的饑渴令人體力虛脫，腰酸背疼、疲憊不堪，一闔眼人就睡翻了，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夜深人靜時潮水漲到只隔小船呎尺的灘地，潮退之時潮水會把一切東西捲入大海；遙遠的大海深處迴盪著那一闕鯨歌：「嗚-嗚-咿啊-咿啊。」

  仙子一夜無夢到天明，她覺得精神已好得多，香姐的女兒小雲對她母親說：「媽媽，我們回到家了嗎？我聽到雞啼聲。」

  小雲說得對，破曉時分仙子也聽到那陣雞啼聲，半夢半醒中她疑是鄰居那隻大雄雞的啼聲。

  仙子在灘邊略作盥漱後就無所事事的在林子和沙地間瞎逛，眾人等着上面批下的公文故只能在海灘附近活動。

  將近中午時間有善心的居民送來一大鍋稀粥和一些瓜果，對於船民來說這是豐富的一餐，多天來在海上漂流飢腸轆轆，如今才嚐到熱食的米粥；眾人喫食過後陸續走進林蔭休息。

  洪叔和村長從小徑走出來道：「大家聽著：鄉派出所已呈報上去，我們要等人家來幫忙。大家不要亂走，我們只能在只能在這海灘和林間活動，直至聯合國上面派人來救助。」

  仙子倚著一棵木麻黃向大海眺望，雪白的浪花在碧藍的海面翻滾，生生不息般生滅交替，就像紅塵中的人生輪迴於夢中。

  那一望無際的天邊就是她家園之處，那兒有著她的親朋好友、她居住二十多年不曾離開的地方，只這次唯一的離別就成永別，從此天涯海角、千山萬水相隔。

  一個頭梳流海、滿臉笑容的女生走過來搭訕：「阿姐，我叫阿Hãi，我覺得妳好面熟啊，妳住那兒呀？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妳。」

  仙子收回目光轉頭看著阿Hãi道：「我住在Chợ Cồn 附近，我想我沒見過妳吧。」

  仙子對這同船的女子有點印象，因為她那雙大眼都喜歡傻呵呵的盯著人，仙子感覺到這個女孩有點不正常。

  阿Hãi 又問：「真巧！我家也近Chợ Cồn ，每個下午和晚上我常在街上到處蹓躂，怎麼沒遇見過妳？」

  仙子笑答：「我很少在街上閑逛，白天我在家工作，晚上我去廟寺誦經，做完晚課就回家。」

  「哦... 」阿Hãi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不是吧？妳去廟寺誦經唸佛，我的天！」

  她得意洋洋的說：「我就不一樣啦，時下潮流的咖啡室和玩樂場所都是我常去的地方... 」

  仙子率直輕道：「我很少在街上逛，我不喜歡人多囂鬧的地方。」「妳的生活多彩多姿，夜夜笙歌，好寫意哦。」

  阿Hãi不置可否滿臉不屑：「妳好儍，幹嗎去廟裡誦經唸佛？那是很悶的地方啊！」

  仙子何止往廟寺誦經唸佛，她與道友們還到一些受盡病患折磨的病人家裡為其誦唸《懺悔經》。她親眼見到躺在病榻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末期病人聆聽了三兩個晚上的梵唱經文後就熱淚盈眶的過世，他們走得平靜又安詳。

  仙子感到阿Hãi與她有著不同的思想性格、不一樣的人生觀，這個女孩心中只有吃喝玩樂，她不了解人生心靈高層次的精神生活，就算對她解釋亦枉費心機，正所謂夏蟲不可語冰也。

  阿Hãi轉過話題，她嘴角揚起一絲曖昧的笑容：「妳與阿和是情侶嗎？」

  仙子覺得這女子好莫名其妙：「不是，他是我的師兄。妳為什麼會這樣說？」

  「我們看到他對妳很好，在船上大家都一直輪流舀水，當輪到妳的時候他就搶著幫妳忙。」阿Hãi咭咭的笑起來：「昨天泅水登陸那一刻，他都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妳呢，嘻嘻...」

  「原來如此，謝謝妳告訴我。」仙子不以為然的說，她只認為阿和是師兄，正如鄰家的大哥哥，是人與人之間的愛護之互相幫助而已，就這麼樣的簡單。

  仙子又想到她的異族男友小周，他是出生於越南的第三代華人。

  小周這個人蓄著一頭長髮，不修邊幅的樣子看來像個吊兒郎當、流裡流氣的登徒子，也有著一些不良嗜好，但他心底善良，平時樂於助人。雖然他讀的書不多，但他的知識和理解力比一般高中生強得多。

  自從他出走後仙子就深居簡出，她的生活平靜無奇、單純如一杯白開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她的刺繡施針細緻、色彩亮麗、層次豐富有立體感，以致訂單滾滾而來。她從來沒想到會有漂流於大海這麼樣的一天，尤其是在生死邊緣掙扎、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恐怖經歷。

  兩天後終於有人來探訪這群無依無靠的難民，是聯合國的船民救援隊伍，他們帶來食物清水和藥品，隔天就有機械工來修理引擎發動機和釘補破爛的船身。

  在這段日子裡人人都百無聊賴，仙子無所事事在灘上看盡重複起落的潮汐、天邊雲卷雲舒的變幻，或在麻黃林中與孩子們談笑嬉戲。阿和他們辛勤圍繞在船邊敲敲打打，眾人都知道這是他們的希望，這葉小舟是能載他們到達香港的唯一交通工具。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