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群體態修長的飛魚破水而出，牠們展開發達的胸鰭薄翅呈S字形滑翔於水面，開始五月到六月中旬是飛魚的季節，成千上萬的飛魚聚集於海洋表層以交配繁殖，當飛魚受到驚動時會躍出水面飛行。

  村婦匆忙轉舵迴避魚群並道：「牠們一跳上船會把船弄沉，牠們不是簡簡單單七、八條而是幾百條，甚至於幾千條，一群跟著一群來... 」

  「人家的大船夠高且堅實，咱這條木船可不一樣、又小又低又爛，不到一下子就承受不了魚群的重量而沉沒。」

  大家都稱呼村婦為屏姐，她娘家是五行山一個小漁村的漁民，她自幼耳濡目染和長年隨父兄於近海沿岸幹活，學得一身在大海討生活的本領。屏姐十七歲嫁人，他丈夫是職業軍人，是個專搞情報和心理戰的尉官，情報局是越共最痛恨的一個兵種軍職。

  共軍執政後就把他禁錮於蠻荒的仙嶺Tiên Lãnh勞改營，只因受不了共軍慘無人道的酷刑折磨而用一塊破布在一個月黑風高的雨夜偷偷上吊。

  屏姐心中充滿著怨恨，她接受洪叔的邀請擔任舵手與這艘載客到大船的艋舺，屏姐的條件是帶上兒子阿Mười、高齡的公婆、小叔倆口子和襁褓中的娃兒一起出走，這一船人都為了逃避極權的壓迫、毅然拋棄家園、置生死於外而投奔怒海。

  屏姐從艙底下的麻袋拿出一些青檸檬，她分配給每人一顆並叮囑：

  「就這麼多啦，大家要珍惜這最後的一餐，吃完就沒有了...」「今晚可能會下雨，大家耐著性子等等罷。」

  沒人有異聲，此時此刻屏姐是大夥兒的大姐，況且她是這艘小木船的主人公、狂風怒海中的舵手。

夕陽又將西沉，天上的雲越來越厚，暮色中的霧氣越來越深，小船的顛簸起伏也越來越大，屏姐的口氣有點緊張道：「要起風啦， 這風可大可小。」

  今晚見不著那上弦月，濃密的雲層遮沒了滿天的星斗月光，風中充滿著清涼的水氣把小船吹進浩渺漆黑的深海，小船身不由己的摸黑隨風前進，仙子已習慣這種隨波起伏的節奏感，她感到天氣一下子涼爽莫明，她嗅到一陣清水的味道。

  屏姐口乾舌燥啞叫著：「要下雨了... 真的要下雨了！」

  沒多久雷聲隆隆下起了大雨，滴滴雨水如萬箭齊下，落在仙子的短髮，打在瘦削的手臂和嬌小的肩膀，涼爽的雨水流過眼眶、沿著面脥淌下潤溼了乾噪的嘴脣和燙熱的膚肌，那種感覺是何等的淋漓痛快。

  小船上人人歡天喜地張開雙手迎著純淨的雨水，阿Mười、阿和與其他人用盡一切盛水的器皿收集雨水，自天空降的無根水是多麼的芬芳甘美，它充滿著蒼天的憐憫和慈悲，雨水抒解了人們的焦慮沮喪，它給予人們於絕處逢生的希望。

  仙子的隨身袋有一套衣服、幾片黑砂糖、面巾手巾各一條，還有藏在身上兩枚半錢重的戒指，她把溼透的毛巾捲起來放進膠袋以備不時之需，就像每個人的求生本能她貪婪喝著雨水，吃了半顆青檸檬和一小片黑糖。

  一場驟雨來得急去得也快，小船在短促的歡暢聲中又默默隨風漂流，夜色闌珊中雲消霧散，天邊繁星乍現，靜謐星空下可見海天混沌一色，前路依然茫茫沒底。

  夜更深沉，小船的人已進入夢鄉，船側遠方的北極星寒光閃爍，北極星是夥穩定的恆星，在夜空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冥冥中好像有股力量守護著小船，那陣西南風使它緩緩地漂往大熊星座的方向。

  南海西北部的環流系統大致上分成南北兩岸，南岸暹羅灣的海面一般都風平浪靜但有海盜出沒的風險。上面的北部灣雖少了海盜的顧慮但海面很不平靜、變幻無常，一年四季都有颱風出沒，潮汐澎湃、波濤洶湧。

  旭日東昇，大海又回復它的碧綠，天空又是藍天白雲，只不過海裡的浪大於往時，水波濺起白色的浪花，層次分明的泡沫浮漚隨波盪漾。正在沈思的仙子聽到一些清脆的聲音：「嗚，嗚-喔，咿啊.. 」

  這次船上的每個人都聽到這種奇詭怪異的聲音：「嗚-喔浦，嗚-喔浦... 」

  「咿啊-咿啊...」那種帶有音律的鳴嘯於深遠處悠悠振盪，引起船上一陣騷動。

  仙子不曉得聲音來自何方，是在天邊或深海處傳來？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聲著那陣規律性、層次分明的神秘音韻。人人都相顧失色，不曉得在這浩瀚無邊的海洋將會有什麼怪事發生。

站在船艉掌舵的屏姐道：「這是鯨魚的歌聲，牠正在唱著歌。」

「嗚-嗚-咿啊-咿啊... 」鯨歌聽起來婉轉曲折，音律豐富、短促又重複的鯨唱一下子沉寂下來。

「牠走了。」大家都這麼想。

  木船右舷忽地浪翻滾波涌動，一陣帶著腥味的水氣激噴出海面，一個壯碩的黑影在水下游動，一片溼漉漉的鯨背露出海面，這是一條十多米長的座頭鯨，碩大的鯨身令人望而生畏。鯨魚躍出水面又重重的落下，掀起的浪潮把小船弄得顛簸起伏、險象環生，想不到牠游向小船，渺小的木船在人們驚叫聲猛烈幌動。

  「大家坐好不要動！要翻船了！」

  屏姐頃時手忙腳亂急唯轉舵，屏姐把小船盡可能避開正迎頭而來的巨鯨。事情過後屏姐心有餘悸道：「只要被牠輕輕地碰一下或牠興起來個、被牠那巨大的尾鰭一拍或一時湧起的大浪旋渦，小船就會被撞沉或被砸成碎片。」

  人人都被眼前的情境嚇呆了，那強而有力的尾鰭拍動水面發出的波濤使小船搖晃不已，女人和小孩的尖叫聲此起彼落，男人噤若寒蟬無力的喘息。

  巨鯨游到相距小船五、六米處近距離就停下，黑色光滑的巨大鯨身如一座潛艇，牠轉身與小船作平行並肩而游，鯨魚再次游近小船就停下來。龐大的背脊忽隱忽現於水面，牠似有靈性般與小船保持著近距離，牠游動掀起的波濤推引著小船轉往左方前進，就這樣的維持了好一會兒。

  仙子感覺出牠想改變小船的航線，屏姐心領神會地把舵穩定小船順著水流前行。巨鯨呈梭形的頭部稍露出水面換氣，那佈滿虅壺的頭部和噴泉狀的霧柱又高又細，散開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揚起一道美麗的彩虹。

  牠那巨大的尾鰭再次伸出水面又聳入水中，激起的碎浪激烈翻滾，慢慢地化為陣陣泡沫消失，海面又恢復先前的平靜。

  屏姐道：「牠走了... 」

  遠處飄來一闕鯨歌：「嗚-嗚-咿啊-咿啊。」

  仙子凝眸對著巨鯨去處輕道：「謝謝你！」

  小船依然隨浪漂淌，人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那種飢腸轆轆的感受令人沒精打釆，遍船哀鳴嗷嗷待哺，人人目目相覷無言以對。

  忽然間阿Mười興奮大喊：「鳥... 飛鳥！大家看... 是飛鳥！」

  只見船後方數隻海鳥於上空飛翔，輕盈的翅膀似是隨時乘風歸去。

  小船喜出望外、人人都精神抖擻，因為飛鳥的出現正說明這片海域靠近陸地，希望之火在人兒心中死灰復燃，一陣噠噠機器馬達聲正從遠處傳來。

(海南島的漁船)

  那是一艘漁船，這一次不等小船呼叫，漁船已由遠而近，「天啊，我們得救了！」洪叔喜極而泣，小船上的歡叫笑聲響徹雲霄。

  這艘船有幾位年青成員和一老者，老者是船長，平常於沿岸近海打漁，這時候是飛魚季節，漁船追著飛魚的蹤跡而巧遇落難的小船。他從遠處看到這艘失去動力的木船他就知道這是一艘越南難民的船艇。過去他曾見過好多艘難民船，但是這麼小的船他沒見過，而且是這麼破爛的船竟然能從遙遠的地方飄流過來。

  「好幸運的小船！」老者驚呼。

  其他人驚愕不已的說：「天啊！他們真的不要命，這隻小舟怎可能出海遠航呀？」「還載著不少人呢，從舷邊一伸手就沾到海水啦... 」

  老者說：「命大的人兒，我相信老天爺一直保佑着他們！」

  漁船比小船大得多，這是一艘近海漁船，船上掛著一面紅色旗幟，是海南島的漁船沒錯，待漁船靠近時船上一老者拋過來一條繩索，阿Mười與阿和接著把小船拉近漁船並平行排靠在一起，漁船上的船舷比小船高得多，在對方的指引下人們相互攙扶，吃力攀過漁船的甲板。

  雖然雙方語言不通，但從簡單的肢體語言已可達成溝通。洪叔送給老者一隻晶亮的手錶和一些金飾，要求食物清水並拖入岸邊。老者和其他人送上食物與清水並讓小船的人輪流過船吃喝，苦難的人們接過心中感恩不盡。

  漁船除了魚獲之外沒有其他食物，所以大家吃的是水煮魚，水煮飛魚的味道鮮美甘甜無此，眾人吃飽後精神奕奕並懇求拖入岸邊，小漁船不想惹上麻煩故只能拖拽小船進入淺水區，眾人下水游泳或扶住小船涉水登岸。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