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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9/05 10:35:32瀏覽588|回應2|推薦40 | |
下午三點多鐘,西斜的陽光依然耀眼。那部殘舊的Lambro550 冒著陣陣黑煙,在小城西南方的公路顛簸而行。這種機動三輪車前面司機位左右可坐一人,後面車廂兩排座椅可坐六、七個人,是小城一種極普遍的交通車。 仙子望向車外移動的景色,她緊張萬分,心中帶著那分離別的惆悵,腦海裡一片茫然。褐黑的柏油馬路在陽光下似有一層水氣在搖晃,陣陣燠熱氣迫人。路邊的民房簡陋樸實,屋頂多是灰白色的鋅浪板,有些已鏽色斑斑,路旁高低不一的椰子樹棵棵往後移動,漸漸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小城郊區的空地栽種木薯、地爪或玉蜀黍,後院有蕉樹、蓮霧、芒果;家家有著瓜棚或爬滿九重葛的籬笆。 掌狀的瓜葉使仙子想起家裡靠窗的苦瓜棚和井邊的九重葛,她離家時九重葛正開著一朵朵紫紅色三角花。 小城西南方的一號國道公路上來往的車子不少,有單車、機車、貨車、軍用卡車,部部捲起塵土疾馳而過。Lambro 依舊老神在在,不疾不徐的靠邊走,車尾還拖著一縷縷輕煙。 三輪車走過一片綠油油的水田,三兩隻水牛泡浸在水塘中,悠然自得的神態使仙子緊張不安的心情放鬆下來。也在這時候車子慢下來,在一個叫「紅橋」Cầu Đỏ 的地方停下來。
紅橋距離小城十多公里,是南北來往的交通樞紐,這座鋼構橋樑因外表塗上紅漆而得名,橋長二百多公尺,橫跨寒江源頭錦麗河的上游。
(橫跨錦麗河的紅橋,遠處是翠巒河。) 仙子跟著阿和下車,阿和是仙子去偷渡的帶頭者,也是同船的偷渡客,他有著當地人的黝黑膚色和瘦削的身材,仙子與他於廟裡同一時間誦經做晚課因而結識成為道友。通過多次交談中他得知仙子一心一意想逃出鐵幕尋求自由,他認識一個以水路偷渡的組織,一個人的偷渡費是二両黄金,如果能介紹一些人參加,他的費用就會降低,甚至於賺到一兩個位子。 今天中午吃過午餐後仙子一往如常坐在窗下刺繡,那是她的日常工作。自從他離去後她的青春都在繡針和彩線穿梭中點滴流逝,那份相思在雪白的綢布上化作朵朵亮麗的花卉。阿和踏著單車過來告訴她今晚就要下船,待會兒在穹橋Cầu Vòng 的街口見面,話說完就匆忙離開。 仙子的老爸正在睡午覺,老媽子又外出末回,家中只有年幼的小妹正在做功課。仙子把所有的刺繡品包裝好,分別寫上名字後交小妹,托她交還給客人和一些叮嚀後換過套衣服就如常的出門。在車來人往的鬧市街角遠遠見到阿和正對她打著手勢,兩人一前一後步行到隔兩個街口遠的車站。就這樣的上了車,車子一路沿著那寒江水的源頭而行,那江寒水從西南方兩河匯合後從南往北流出大海。 兩人在橋邊簡陋的茶水店摩蹭著時間,別人看到只當作是一對的情人。茶水店側邊的柵欄就是錦麗河,滔滔流水於下面流遼。 沿岸附近都是綠油油的水田和竹叢,橋上行人往來路驛不絕,阿和道:「等到黄昏再過橋,裡面那兩個人也是我們這一組。」 六點過後的陽光柔軟無力,漸漸隱沒在遠方的竹林,不久天色黯淡下來,幾個人吃過一點東西後阿和說:「我們過了橋後就會有人來接應。」 仙子這一組有四個人,前後分成兩對步行過橋。鐵橋寬約五、六米,鐵橋另一邊是火車專用的橋樑,一列南下的「統一號」正放慢速度緩緩駛過,那氣笛聲迴盪在朦朧暮色中,三兩隻被驚動的水鳥撲翅沿岸掠飛,橋上行人心神不寧地走向那深不可測的未知數。
(紅橋 Cầu Đỏ) 阿和不清楚這次的偷渡人數,不過他這艘載客到大船的小舟已經三十多個人,組織人買下一艘近海漁船,然後秘密招聘舵手、乘客和「找灘」,找灘就是尋找登船的隱密地點。一般來說最理想的地點都是沿海一帶易停泊船艇兼人煙稀少之偏僻灘地,這是當年所有偷渡客的夢中聖地。 過橋後天色已黑,稀落的路燈發出蒼白色的光芒,路邊的農舍、平房在來往車燈照射下依稀可見,阿和忽然間走進一間民居屋簷下,與一村婦有所交談後轉回頭低聲道:「我們跟著她走。」 眾人拐過一條沙石路,走了約百多米,穿過佈滿蘆葦的低漥地,又轉過一條黄泥小徑,帶路的村婦終於停在一間簡陋的小屋。她順手推門而入,其他人似有默契般輪流走進小屋。村婦是屋主,她的兒子也是今晚〝違法行動〞中之一員,這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看來一表人才,聰明伶俐,叫阿Mười,十八歲正值服兵役之歲齢,聽說村幹想把他列入下一批新兵入伍,雖然是為黨與人民服務、保衛山河,可是村婦不想她的兒子被送去柬埔寨當炮灰、在戰場上與兇悍的赤棉廝殺。 屋裡主要物品是一張桌子,桌子上有盞油燈,微弱的燈光下看到一個殘舊木衣櫃,靠牆擺放著一張木桌子,牆上掛有一面缺角的鏡子,另一邊有張鋪著草蓆的木牀,一團漁網盤旋堆放在水泥地板上。 屋頂是釘在竹頭橫樑的鋅浪片和一層茅草,通往後門的角落有一間小房,一塊布幔擋在房間門口替代門板,這是一間典型的無產階級之貧下中農的陋舍。
阿和道:「你們坐在這裡等著我回來,記住不要讓人看見,我要出去一下。」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仙子盤腿坐在黑暗中,她凝神留意著外面的聲音,外面只有節奏的蟲鳴蛙噪。 她個子不高,是小巧玲瓏的那種,一頭披肩的黑髮,一雙水靈的眸子,氣質清純洒脫。她想著現在該是晚飯的時候,昨天剛剛與家人同聚一桌,今天就自已一個人呆在這個地方,這時候家人見不到她會有怎麼樣的感受?她深深墮入茫然的沉思中。 仙子的父親是前朝共和國軍隊的會計部主任,軍銜大尉。他是沒上過戰場的文官,為人忠厚、行事廉潔故官職雖高但家無長物,永遠都兩袖清風;所以共軍只關他在勞改營不到三年就釋放出來,回家後受地方政權監管,大尉必須要在公安派出所定期報到。 自從她父親成為階下囚後,她母親為了一家八個小孩而長年累月四處奔波、勞碌在外。她母親從峴港到順化來回之間販賣一些民生用品賺取薄利糊口,不過有時候在半路遇到稅務員的突擊截查,貨物被扣查,損失慘重,每次遭遇不幸歸來時她母親沉默不語躺在床榻上,一口又一口抽著她的手卷菸。 仙子於眾多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沒人會想到外表靦腆、有點羞怯的仙子居然孤身一人去偷渡、投奔怒海,她義無反顧的走上一條九死一生的不歸路。 只有母親才了解到她這女兒的內心是多麼的堅強,她女兒有著那種說得出就做得到的個性。早前仙子有對她說: 「媽,我想去偷渡。」 她心中一驚,吐出一縷煙霧,啐了一口: 「神經病!咱哪來的錢去偷渡。人家多少個大男人還不是又去又回,在牢獄中不知蹲了多少天,就憑妳這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也想跟人去偷渡?真的是異想天開啊!」 「我真的不想我的孩子在大海中自生自滅... 」她心中哭泣著。 坊間的人都叫她龍嫂,是順化人。1975年之前龍嫂過的都是無慮無憂的太平日子,她安於室相夫教子、終日辛勤於家務事。那年的新春一過,共產黨進城了,一輪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切都不一樣:她的丈夫被送去勞改營改造思想,從此一家人被當局列入〝偽政權家庭子弟〞而受到社會的排斥和歧視。 龍嬸為了女兒的悄悄話而隱隱感到不安,這次從順化到峴港的火車上她一直心神不寧,這女兒太善良了,白晝辛勤工作,夜晚和一班善男信女去誦經念佛,她很捨不得這個她女兒,正如其他任何一個孩子。 這次的晚飯少了仙子,龍嬸的心像懸在空中。夜深人靜還不見仙子回來,龍嫂的心抽搐起來,她覺得無助和無力,她必須默默承受著,因為還有多個孩子正需要她的照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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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