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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4/30 12:10:42瀏覽1471|回應2|推薦40 | |
遙遠的記憶裡來到峴港的第一間學校是「立人小學」,立人在一條黄泥路的中段。路的那邊是戒備森嚴的軍營,多層鐵絲網圍牆佔去整個街區;這邊是稠密的住宅區,居住着不少華人,路旁種著不少渾身帶刺的沙盒樹Cây Vông Đồng,尤其是在立人附近的那幾棵長得又高又大,枝葉繁密茂盛。
雖然在順化的光華讀過幼稚班,但還是在立人重新入讀。讀什麼我不記得,只有一首童謠依然在心中蕩啊蕩:「圈一個圈,一個圈波波. . . 」
當然我還記得鄭玉蘭老師,她很疼我。她的大兒子歲齡比我大,可是不見他入學,終年穿著一套條紋睡衣pyjama 在校內遊蕩。幼稚園畢業後我升上國小一年級,二年級就轉校過樹人。
六十年代樹人的二年級課室就在前門入口左邊,靠近大象造型的水泥滑梯。三年級搬過對面的課室,就是從徵女王街入口右邊第一間,在這裡我認識了安哥,他坐在我旁邊座位,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太保,甚至連那幾個身強力壯的校霸也不放在眼裡。他說打就要打最高的那個,正面打不過那就從背面來,沒有鐵枝就用木棒,千萬不要用刀,能放倒他這就贏了。我這膽小鬼選用彈弓射擊,因為可以保持安全的距離,有什麼不對勁立即走為上著,絕不戀戰。
我擅長畫〈小流氓〉的人物,安哥是忠實的粉絲,每天畫幾個王小虎給他敷衍了事,他的簿記本沒寫一個字,都是塗滿王小虎的降龍十八腿。他只讀一個班級就轉校遠赴晨星Sao Mai深造。沒多久就聽說晨星的幾個校霸挑釁安哥,他們以歧視華人的字眼Ba Tàu, Ba Chệt來侮辱安哥,隨即被打趴倒地不起,有兩個越南仔被安哥的鉛水管敲破頭,血流了一地。
我升上四年級和五年級都在「樹人樓」地面層的課室上課。那幾年樹人重修擴建,四面起高樓,本來的教務處和禮堂改建成天后宮,籃球場以鐵皮加蓋變成室內球場,全校地面都鋪上水泥。
母親好友楊玲英的心肝寶貝年齡與我差不多,他姓蕭名逸夫,乳名阿原。他的兩條濃眉毛配上一對招風耳令人發噱,這小子命好,自小到大備受呵護。 他的人沒什麼,只是喜歡黏人,專門拿香在後面跟著拜,也許上輩子我欠了他。這小子沒有一點創造力,你在玩什麼,他就跟著來,老黏着別人的屁股,的確很討人厭。 我倆的外祖父那一輩和母親那一代都是朋友,我和他既是玩伴也是同班學友,算是三代世交,可是不明白為甚麼一見面就吵架鬥嘴,在一起玩不到一會兒就想打架互噴口水。
母親很聽從朋友的話,放學後把我送到阿原的家課後補習。縱然我是千萬個不願意,還是乖乖地順從大人的意志,嘗試做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
從他的家到我家大約一百公尺的距離,就在羅望子市場Chợ Cây Me附近,門口有棵參天沙盒樹,門楣上掛著「南京中醫師」的招牌。他的外祖父是中醫師,每次上門都見到老醫師為病人看診把脈。
他家門面前兩間是門診部,旁邊有條廊道通往後面;第三間是個四方形的天井,靠牆有個長滿水草的大魚缸,魚缸一面為透明玻璃,缸裡養着一條巨大的招財魚Cá Tai Tượng,魚缸上面有假山造景裝飾。錯落有緻的盆栽植物與盤花精心佈置。天井另一面是連廊,擺放着一套黑漆硬木八仙桌椅,那就是補習的地方。
上課前夕被大人們諄諄告誡,要努力用功讀書,更要尊師重道,做好一個學生的本份。自從那天放學後被大人直接送到南京中醫補習功課,我告訴自已:「盡管心中不岔也不要抗拒,還是乖乖地演戲,免得皮肉受苦,忍耐個多小時就過了!」
我的第一位補習老師是女教師,她的容貌姣好,眉清目秀,一頭烏黑秀髮,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舉動優雅從容,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阿原向我打個眼色,兩人會心的一笑。其實我這膽小鬼性格內向,喜愛和平相處,從來就只有別人欺負我,我能欺負誰?
放學了不能去玩還要補習!有種被綁架禁錮的感覺,很不甘心,常常感到焦慮煩躁,腦袋裡只浮現著外面的玩意,渴望像風一樣的單純自由。 雙手翻着課本卻心不在焉,坐立難安心猿意馬,老師講什麼我都應應諾諾,她有她說,我有我思。
補習老師講解什麼我聽是聽,不過很不明白,也懶得去問。低著頭裝看書,卻斜眼瞄往魚缸那邊,那條型態優美的招財魚也在看着我,它的大嘴巴一張一合,擺動着腹鰭一對長絲,它愛吃我捉給它的蒼蠅和毛毛蟲,這種魚有別於一般橫向游動,而是慢條斯理上下垂直游動。
背書或默寫是最難過的時候,一時間我想到作弊。背書或默寫時以膝部挾住課本在桌底下偷看,一時間所有的語文詞句都能朗朗上口,默寫下筆順暢如神,阿原和老師對我的表現感到詫異萬分。
可惜好景不常在,上得山多終遇虎。那次被老師逮到,大家才恍然大悟。現在想起來還真的感到羞愧,做錯事被逮當場出醜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呢!哈哈哈. . . 這位美麗的女教師只教一段時間就毅然辭別,大人們苦苦相求惋留,她說教不了這兩個可愛的小鬼,只好「引咎」辭職並推薦另一位補習老師。
那個晚上被母親用雞毛撣子打了一頓:「你個衰仔都幾大膽,居然捉甴曱(蟑螂)來嚇先生。」 我一邊揮動手臂擋着來勢洶洶的藤條,一邊為自己辯護:「嗰隻甴曱係阿原、唔係我,我從來唔玩甴曱,正係捉偷鹽蛇(壁虎)同老鼠仔. . . 」 「重敢駁嘴!」 「哎呀!」屁股上又吃了幾記結實的雞毛撣子。
女教師走後換作一位姓王的男教師。王老師外形高䠷瘦削,相貌堂堂,溫文爾雅,是個典型的鄰家大哥哥。 阿原悄悄對我說:「他長得這麼高,我們兩個人肯定鬥不過他。」 我暗想:「大耳王,你命好,你媽疼你;從來不受皮肉之苦,所以不怕到處點火。」
四十多個寒來暑往,任憑歲月荏苒,前塵往事如湮如夢。誰還記得當年發生過什麼大事,小鬼們曾經幹了什麼好事皆無從考查,只知道當年的小鬼太過貪玩不肯好好的溫書,更加不聽話,一點都不乖。鄰家大哥哥也搞不定這兩個天真可愛的小鬼,最後只好互道珍重再見,後會有期。
大人們望子不能成龍,傷心欲絕,只好把兩個小鬼寄在Bà 碧的課後補習班,黄碧真老師住在學校宿舍大樓上面,這麼一來放學了不能回家,要留校溫課。儘管如此,我的成績分數不上不下,因為是條懶惰蟲,所以不喜歡和人爭,更不想征服世界,只想躲在自已的小天地發發白日夢,樂於做個不好不壞的中等生,這就是儒家的「中庸之道」吧。
世事變化多端,升上初中那年王老師成為智班的英語教師,雖然他只教過一段短時間。若干年後兩人相遇於菲律賓的難民營訓練中心,那年我廿一歲,剛經過叛逆青春期,童年往事已不復記憶,所以與王老師擦肩而過;碰巧那天父親的友人赴美,他是攝影師去送行,剛好我也在場,所以站入隊伍來張合照。從此這張合照相變成一張珍貴的相片。
歲月漸漸流逝,想不到許多年後兩人又相遇於網路,這次我才真正認識當年補習教師的「鄰家大哥哥」 ─ 王永健,我不記得他但是他認出我,還記得我的名字,彷彿有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
更想不到四十多年後竟然不其而遇。那天下午我去唐人街看牙醫,一直來都習慣沿着包華厘街Bowery走到堅尼街Canal St.,不知怎的竟然轉過喜士打街Hester St. ,當跨過伊利沙白街Elizabert 與對面走過來的路人打個照面,四目相投那刻我心一怔,此人看似面善得很,肯定在那裡見過!對方亦停下腳步打量着我輕呼:「阿英?!」 我不禁脫口而出:「王永健!」
茫茫人海中不管遇到誰都是一種緣分,同住在一個大城市已經難得相見一面,何況是一個遠在千里的加州,一個難得出門到唐人街的宅男,兩個人竟能在一座一千平方公里、八百多萬人口的國際大都會裡相遇,簡直是千萬分之一的機率,想來想去都是靠着緣分牽引的奇蹟。
在這個大千世界裡充斥著各種離奇的巧合,有許多天衣無縫的巧合令人瞠目結舌。若果是定數的註定,那就沒有偶然這回事,只有緣生緣起的因果使然。
忽然間想起一句話:「世上沒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有些事情就是這麼湊巧,先不管它是偶然或必然,師生兩人在街上高興的握手言歡:「哈,真的想不到遇著你,準備停留多久呢?」 「我們來紐約參加一個婚禮,明天一早就要去新澤西州。」 「人生就這麼樣忙忙碌碌,來去匆匆。」 「我本來很少走進這條街,今天不知道什麼原因走過這段路才會碰到你。」 「真是沒得說,緣起性空吧。莫道天涯遠,有緣千里來相會。」 「我今天沒帶相機,用你的來拍張合照。」
同行的師母羅麗萍用她的相機拍下這張世紀合照,見證了這次傳奇的「必然」的偶遇。有人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偶然,它都是因果使然,我真的不知道,你說呢? . 2015年在紐約街頭偶遇 1984年在菲律賓山頭偶遇 沙盒樹Cây Vông Đồng
招財魚Cá Tai Tượng 立人小學對面戒備森嚴的軍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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