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祖父原先在廣州服務於粵漢鐵路, 二戰期間日本軍閥占領廣州,他開了一間象牙雕刻藝品店, 一方面賴以為生, 一方面掩護替重慶國民政府工作的情報人員.   藝品店的顧客都是日本人, 我的媽媽身為老大, 外祖父送她去學日語, 也叫她幫著在店裡照顧生意.   抗日戰爭結束不久, 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卻相繼過世, 家計全落在媽媽一人身上, 長姊如母, 因此下面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和她感情特別好.

媽媽離開廣州帶著我姊姊到上海和我爸爸團聚時, 與我大舅相約以後一人照顧一個, 我小舅由我媽媽照顧, 我小阿姨由我大舅照顧.  所以後來我爸爸和媽媽由上海赴台灣時, 也託將由廣州調到台灣的同學, 將我小舅帶到台灣.  於是小舅就在  1949 年初來台, 留下當時  18 歲的大舅和不到 13 歲的小阿姨.

我大舅原本在廣州市政府當工友, 國民政府撤退後他也失業了, 時局動盪中, 他和小阿姨過著三餐不繼的生活, 鐵幕低垂之後, 更是和在台灣的親人斷絕了音訊.  為了生活, 小阿姨到軍衣廠做女工, 一雙小手在將供應韓戰的軍服裁片上鋪棉花, 微薄工資養活兄妹倆.

因非長久之計, 大舅離開廣州去讀共產黨的軍事學校, 其後輾轉到上海.  小阿姨留在廣州舉目無親, 軍衣廠的工作也結束了, 祇好投靠粵劇戲班到處流浪, 直到觀眾都沒錢看戲了.  戲班解散後回廣州, 同鄉將才 16 歲的她, 送作堆給比她大十多歲的人, 我的姨丈對她雖然刻薄, 欺負她沒爹沒娘, 也沒個娘家兄長在身邊, 但是因為他開了間腳踏車工廠, 生活還過得去, 小阿姨也替他生了三個兒子.

我大舅始終沒有告訴我們是如何到上海的, 我爸爸媽媽費盡苦心連絡上他時, 他已經是個知名畫家, 不但在上海交通大學文學藝術系任副教授, 而且在 1987 開放大陸探親之前, 即數度在日本舉行畫展, 他的畫不但在日本受重視, 而且兒子也送到東京理科大學讀研究所.  當我爸爸媽媽回大陸探親, 和他們久別後第一次見面時, 場面比爸爸媽媽預期的冷淡很多, 上海的大舅對我爸爸頗多微詞, 埋怨我爸爸的身份讓他被下放勞改.  其後兩年, 兩岸比較開放了, 我大舅也帶著我小阿姨到台灣舉行畫展, 我爸爸媽媽努力盡地主之誼, 但是鴻溝總存在著.

自從我爸爸去世之後, 我媽媽又兩度到大陸, 和我大舅及小阿姨相聚, 其中一次有我做陪.  我總感覺他們彼此雖客氣, 但是不像我媽媽和台灣小舅那般無所不談, 或許一回想前塵總是愁苦, 或許是歧見仍多, 不如不提吧!

1949 這個數字, 就像一把劃分台灣海峽的刀, 將兩岸的心也劃開了. 彌補裂痕總要時間的, 總有一天, 經由不斷交流瞭解, 冰霜也會遇春風而融化.

(Nowhere Feb 10,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