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於2014.10.30)

(圖片來源：2014金馬影展官網)

很幸運有機會在影展正式開始前先看到這部電影的特映場。

選片指南時這部電影的前段曾被與去年柯西胥(Abdellatif Kechiche)的那部《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La vie d'Adèle) 連繫在一起，出於對《藍色》的喜愛，在看到電影中的新生莎拉的第一眼，我也恍惚有一種看到《藍色》中蕾雅‧瑟杜飾演的艾瑪的感覺，蒙著一股迷人、魅惑又危險的氣息，尤其是以查琳的主觀鏡頭看向莎拉的時候。

有趣的是，電影一直是以查琳的視角在看待整個過程，即使是在《藍色》中─那是一段再明確不過的以愛黛爾為中心的故事─我似乎也能任意切換以艾瑪或是愛黛爾的立場思索。但是在本片中，不知不覺隨著堆砌的主觀鏡頭逐漸增多，觀眾也自然而然開始對查琳的角色產生認同，和她一同等待莎拉的靠近，享受他們的親密，恍惚他們的關係，疑惑查琳的改變，並開始煩惱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莎拉在電影中始終處於被挖掘和被觀察的位置，一場查琳跟蹤莎拉的戲，將這種明顯的主觀視角展現的淋漓盡致，尤其是手持鏡頭的強烈震動，在查琳未正式入鏡以前，幾個鏡頭中人物的疑惑問句「她是誰」，已讓觀眾瞭然這是莎拉的秘密行動。隨著窗戶一扇一扇展開，莎拉的神秘面紗亦一層一層揭開。

(圖片來源：2014金馬影展官網)

當然當時柯西胥的那部爭議又驚世之作難免招來男性凝視消費女性肉體的質疑，這回由女性導演梅蘭妮洛宏(Mélanie Laurent)執導的這部《女孩佔有慾》，則並無這樣的疑慮。電影在情感刻劃上細膩內斂，主角的關係也不全然是愛情這般明確，更多的時候它像是一種連主角也不確知的游離在愛情、友情與親情之間的那種親密關係，蔓延在敏感又多愁善感的青春成長期，讓我們覺得如此真實又貼近。而這，或許也和電影是改變自十七歲少女作家的同名小說有關。

電影伊始便蒙上一股有些清冷的調性，甚至觀眾認識主角的第一個鏡頭，還是從查琳起床穿衣的腳部鏡頭開始，耳畔迴盪的，則是父母在門外爭吵的聲音。似乎電影極早的便暗示了家庭關係對這兩個女孩不可迴避的影響，而這甚至決定了他們處理感情的方式，同時也提前預示了毀滅性的結局，只是當時的我並未察覺。

查琳總是疑惑母親為什麼每次總能原諒父親的暴戾個性，然而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盡然察覺的是，在與莎拉的關係裡她也始終是忍讓、原諒與包容的那一方，只是退讓得越久，累積到最後便是一次性的爆發，或許就像她對父親敢怒不敢言的那句心聲「你怎麼不去死一死？」一樣，似乎也可以呼應到片頭課堂上的那段討論─「理智」與「情感」的拔河；而對於莎拉來說，母親瘋癲的精神疾病是她最懼於向外人攤開的生活真相，因此她用謊言一次次的偽裝，直到習慣了說謊。莎拉對查琳的推拉一方面看來是享受那種始終被注視的安全感，矯情一點的說或許莎拉將查琳推遠也是為了不讓她捲入自己的生活泥沼，但我們終究無法擺脫另一種猜測與想像，那展現在兩人關係突變的轉捩點，莎拉氣惱為什麼查琳只將她稱作「同學」，長久以來在不被愛的環境下長大所滋長的極端性格，讓她深覺被背叛，於是此後她開始玩弄查琳。

其實我很喜歡導演為此所下的註腳，她說她們是受困於具有自虐性的親密關係。確實，查琳的「自虐」在於她的心情總是不可控制地隨莎拉起伏，甚至不惜折磨自己，而查琳也總是在每一個決定毅然轉身的臨界點選擇理解與原諒莎拉；而莎拉的「自虐」，則表現在當自己的生活已是一團糟時，她絲毫不介意的只想讓它更糟，欺人亦欺己。

不可避免當然要討論到電影的結局，不得不承認它著實令我心頭一驚。或許還是太習慣華人電影的思維模式，就像陳可辛導演去年的《海闊天空》(又名《中國合夥人》)以及黃真真導演今年的新作《閨蜜》，同樣觸及三個同性朋友間的情誼，他們總是不吝於甚至必須的，在劇末給出一個讓人充滿希望與不破滅友誼信仰的收場，於是當莎拉被母親打傷跑來找查琳時，我也一度出現這樣的幻覺，直到電影殘酷的又將這樣的幻想打碎。最後事實證明，或許這部電影的收場還是更接近今年台北電影節青年導演競賽的那部《3G風暴》(Land of Storms)一點，走向毀滅與崩塌。只是若說看完《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之後，是一種心痛與心碎交織的傷感，那麼在看完《女孩佔有慾》之後，則更多的是遺憾，遺憾在未看到這兩個女孩成長以前，先走向不可挽回的終點，遺憾明明可以不用這麼消極，但現實卻如此赤裸。最後的特寫鏡頭，查琳的「覺醒」，或讓人覺得大快人心，卻又何嘗不是感慨萬千？

另一點想要提及的是，枕頭。1986年尚‧賈克‧貝內克斯(Jean-Jacques Beineix)的《巴黎野玫瑰》(Betty Blue)和2012年麥可‧漢內克(Michael Haneke)的《愛‧慕》，都有深深烙印在我腦海中的枕頭窒息鏡頭。外加上當日下午終於看到蔡明亮導演的《郊遊》(Stray Dogs)，李康生與高麗菜的對手戲，同樣也有枕頭。如今已是有點看到枕頭就覺得大事不妙的程度了，雖然也不希望電影以肥皂劇般的皆大歡喜蒼白收場，但是如此殘酷、極端又熟悉的結局，還是讓我忍不住要抱怨一下。

(圖片來源：2014金馬影展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