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一週五天，每天上班都要從家中步行十餘分鐘到大街上，搭公車上班。數十年來，都循著固定路線-一條小巷捷徑前往車站。

過去一、二年，這條小巷有了一點變化，讓這個上班族在不趕時間的情形下，繞過它，走另一條車輛較多、吵雜的馬路。這一點變化就是，小巷裏有一戶人家，在早上大家趕著上班的時間出現一位坐輪椅的老頭，坐在家門口，對著識或不識的路人，都招呼一聲：ㄍㄠv   ㄓㄚ,﹝即：台語“早安”的意思﹞。對於一個有著無形壓力的現代都市上班族而言，每天早上要面對這一位陌生的老先生，陪笑臉、打招呼，仍是一個小小的負擔。

最初一兩次，還陪著笑臉，皮笑肉不笑地也回了一句“ㄍㄠv    ㄓㄚ,”，就匆匆去趕公車。有時，見他與認識的鄰人或家人在門口講話，這個上班族就想躲過去，避免打招呼，但這個老頭就是眼尖，不放他過去，對他大喊一聲“ㄍㄠv   ㄓㄚ,”，此時，這個上班族只好回一聲台語“早安”。數次後，頗感厭煩，有一天，這個上班族就不回“早安”啦，用台語對他說：無事，去ㄊㄚv  ㄕㄨ﹝讀書﹞，不是ㄎㄚ 好？另外，又講了一些什麼，已記不太清楚了。其後，陸陸續續，不得不走這一條捷徑時，只好忍著，老遠看到這個老頭，就低著頭，假裝思考或什麼的，走到他身邊，生硬地回一聲早安。

不知其他行人的感覺，應多多少少有相同的心理，在這個忙碌的社會，大家的壓力都不小，實沒有閒情逸致去安撫老人的心。曾遇見一位年輕女人，路過老人時，陪滿笑臉，回稱：ㄍㄠv  ㄓㄚ,。這個上班族，即筆者，則時常想起英國哲學家培根在《論高官重職》一文中所言：

『古羅馬雄辯家西塞羅說：「當你一旦失去了過去的榮耀時，你還活下去幹嘛？」這意思正是說，人要適可而止，野心不可太大。然而，識時務者又有幾人？人們常是在應該退時不肯退，等到想退時卻退不了了。有些人年紀已老邁，體力已衰退，照理說應該退讓了，可是他們不甘寂寞，偏偏仍然戀棧不去，正如鎮上的老人，該躲在屋裏，卻偏偏去坐在大門口，任路人譏笑與輕篾，大人物以別人對他的看法來獲得一些快樂，換句話說，他們是在想像別人對他們的尊敬、羨慕和嚮往時，他們才會感到快樂。但是，在他們的內心裏並無這份真正的情緒。我們也可以這樣說，他們的感情不是真正出自內心，而是發於他們的聲望。地位高的人對自己的錯誤雖然很難發現，對自己的悲哀卻很容易發覺。』

久而久之，習慣了，將輪椅老頭當做每日的例行公事。直到數月前，老頭更絕了，他不再坐在家門口，面對日漸稀少的小巷行人，他將電動輪椅開到巷口，面對公車來往的大街。這樣，他就更有事幹了，來往的人多了嘛。這時，早上上班途經小巷，在老頭的家門口，就可少了一點壓力，直到走到巷口，才需要面對老頭的招呼，因老頭面對大街、輪椅背對小巷，初時，還以為可以躲過，但老頭厲害，輪椅後視鏡把後邊來的行人動靜掌握得一清二楚，哎，還是每日例行公事！

老頭呢？他瞭解忙碌現代人的心理壓力嗎？不，他不瞭解，因為老人日落黃昏，不堪寂寞啊！自從今年元月14日總統大選，宋楚瑜明知當選機會渺茫，他還是要出來選，讓筆者有了一些聯想。筆者想，選前半年，宋楚瑜應更能感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吧。

輪椅老頭，尋常人，書讀不多，一生為子女付出後，老來寂寞，與子女有代溝，年輕人忙於生活，老人又未能在年輕時培養出其他的興趣，老來時，社會﹝包括行人﹞就要付出社會責任了。老頭，應心知肚明吧？行人都避著他？難怪老人臉色千篇一律都是淒苦不樂的！

但是，今天不一樣啦！春天到了，天氣回暖，游泳池的水不再冰冷，這幾天又繼續因寒冬而中斷的晨泳，運動後，神清氣爽。早上出門，心情愉悅，經過小巷又看見輪椅老頭遠遠坐在輪椅上停在巷口大街旁。今天，老頭又有一點新花招，他的照後鏡做了更精確的調整，更能掌握後方行人的動向，筆者老遠就見到鏡子裏老人那一張撲克牌臉，無法避開，只好面對。心靈一動，想捉弄一番，就直直走向老人背後，不讓他從後視鏡中看到我，老人一陣晃動，從左右兩面後視鏡找我，看一看筆者是從左邊還是右邊走過他的輪椅。嘻嘻，都不對，今天我躲在他背後，然後一陣大笑，兩手分別拍了一下老人的左肩與左背，大喊ㄍㄠv  ㄓㄚ,，然後頭也不回地穿過大街，到對面等公車，中途回頭偷瞄了一下老頭兒，那是多年來唯一一次看到如此燦爛笑容的老頭，完全看不出他受病體的折磨，此一印象在腦海中久久不去，爰提筆寫下這一段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