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育喝乾手邊的啤酒，他拍拍我的肩膀說：「你很幸運啊！」

我把他的手挪回桌上，不得志的他醉得像個三歲小孩，連狗都嫌的年紀。

「哪裡幸運了？」我說。

「為什麼你可以過得這麼快樂順遂。」他說：「而我卻是一個洗車廠的小員工，每天要挨老闆的罵。還不幸運嗎？」

「那是你自己不願意改變？」

俊育哭喪著臉對我說：「別忘了，我曾經是全國高中智力測驗第二名喔。我當然知道自己為什麼落魄成這樣。」

俊育曾經是智力測驗被評等為『天才』的男孩，但他腦海裡，卻只記得天才這兩個字的殊榮。從此，他便開始獲得我們的簇擁而失去自我經營成長的能力。

「如果你想改變，一切都來得及。」我說：「我們才剛滿三十歲，機會還不少。」

「那是你們，為什麼你認定我需要機會。」俊育說：「我是懷才不遇。」

俊育又去到冰箱拿出一罐啤酒，開了便喝，面露落魄的神情。

學生時代，被評等為天才之後，一切光環都落在他的身上。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深受注意。大學聯考的失利，他沒能考上最高首府的第一志願。但憑他的成績，仍是足以進入最高首府，或是挑個好科系就讀。但俊育不願屈就，默默地又花了一年。第二年的大學聯考他分數更差，就此放棄了學業。

而當同年的好友們大學畢業時，他也剛退伍。當許多人進入大公司就職、或是繼續深造時，他頂著高中學歷跟朋友合開了洗車廠。

高中畢業後的每一年大夥都會聚個幾次，愛喝酒的俊育我們總是準備好烈酒予他享用。每一回見面，我們總是起鬨要他喝酒。

他頂著天才的目光去睥睨我們，說我們只是庸俗的凡人，他才是奧林帕斯山上的神祇。一直到我們同年齡的好友研究所畢業，甚至進入大公司就職。他仍是一派不以為然的說：「如果是我，應該會有更好的選擇。」

某一回我進入大公司不久，因工作表現獲得表揚升職加薪。拿點錢請老朋友吃飯喝酒。而他只是淡淡地說：「你的表現沒什麼吧？」隨即又開始說起他的理念跟創意，我不得不承認，很有見解。但對他俯瞰眾人，自以為高人一等的態度很是感冒。

每次聚會時，清醒的他可以清楚地分析現下的財經狀況以及政治、甚至是未來趨勢等等。但酒醉後的他只一昧地發牢騷，抱怨老天爺，大夥對他的言論越感無趣，最後，只剩我偶而會跟他見面。多半的見面是在他家。每次見面，我都會帶著酒過去，就像是孝敬我的家長一般。

「其實你們都看不起我吧？」俊育說：「你們一定都覺得我活該變成這樣吧？」

我搖頭。勸他喝酒。

「不要忘了我可是天才耶，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可以看出你們在想些什麼嗎？」他說。

酒櫥裡放了幾瓶好酒，還有他高中以來的獎狀、學力證明、以及獎勵他智力測驗第二名的獎狀。他把這些紙本裱框。框上的玻璃很乾淨，代表他三不五時會將它們拿出來擦拭一番。我不知道他怎麼面對那些追不回的逝去記憶。

他的冰箱裡有好幾罐酒，一旁的地板上放著我帶來的一箱啤酒。他喝得很兇，有一天喝死了也不會令人感到意外。

我們道別前，他擁抱了我說：「謝謝你這個平民來看我這愚蠢的天才，我這愚蠢的神祇。」我笑了笑，然後將他推開。

回程的路上電話響起，我接起電話。是學生時代的老朋友，同俊育一起的。

「俊育怎麼樣了？」他說：「還是每天醉醺醺的嗎？」

我說：「別擔心，他已經作廢了。我剛又買了一箱酒過去。」

「希望他別那麼早死，」他說：「我很期待有一天，換我們讓他丟臉。」

我冷笑兩聲關上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