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前兩天返校日，學校終於公佈了新班級和老師名單。每年在名單揭曉之前，眾家長們總會議論紛紛，默默祈禱自己的孩子被分配到好老師。對此，我總是抱著平常心看待：世人沒有十全十美的，只要有一顆受教之心，每一位老師身上都有不同的芳香之氣，端看學生自己的學習態度。

      倒是孩子們本身對於老師有自己的偏好，比如我們家升小四的妹妹就一心巴望著她的新導師是過去曾經教過姊姊的一位男老師。「因為羅帕斯先生已經認識我了，他知道我是某某某的妹妹，而且他上課很好笑！」儘管這位人高馬大的西裔老師在許多家長眼中，是出了名的雜亂無章，神經大條; 但當年從私校轉進公校的姊姊，卻也因為在這位無俚頭老師的「調教」下，訓練出半獨立的精神。因此，每當有人批評這位老師吊兒啷噹時，姊姊總會奮而替他辯解。耳濡目染之下，妹妹對這位老師也情有獨鍾。

      結果名單揭曉，妹妹今年的新老師是席曼思女士。

    「席曼思女士？是新來的吧？」

    「席曼思？有沒有搞錯，是原來教小一的那位賽門斯太太吧？」

      兩天之內，每次有人問及新老師的問題，回答之後通常引發的反應是一陣錯愕，然後回報以同情的眼光似乎意味著：Good luck！你們好自為之吧！

      因為沒聽過新老師的名字，心中多少有些謎團，後來經一位好友點醒：「席曼思就是過去的康諾以太太啊！她去年離婚了，所以不再冠夫姓了！」謎底揭曉，心中出現亮光，暗自為妹妹竊喜，據說這位老師教學經驗豐富，重視學生寫作能力，經常鼓勵學生寫寫寫，深得我心。

      只是，大家早已習慣稱她康諾以太太，新名字似乎叫得有點繞口。  

    「妹妹，千萬記得不要把老師的名字叫錯！知道嗎？她可能不喜歡別人繼續稱呼她為康諾以太太。」第一天上學妹妹進教室前，我再次叮嚀囑咐，就怕她小姐一個不小心喊錯名字，觸及老師的傷心往事。

      當天回家等待姊姊放學的路上，妹妹已經迫不及待把「席曼思小姐」的人生故事講給我聽，包括她為了懷孕動過髖關節手術、罹患乳癌、到去年與前夫正式辦妥離婚手續、目前一人獨居在學校附近的小鎮 、身邊有一隻貓一條狗作伴....等等。

      六十年的人生就像一本打開的書，攤開在全班同學面前，她把故事裡主要情節迅速地走了一遍。

      老師有必要跟班上同學一五一十交待自己的家庭狀況嗎？

      妹妹小二時已經碰過同樣的狀況，當時年輕貌美的導師有時上課會提到她離了婚，因此週末時必須跟前夫協調帶孩子的時間....之類與課程完全無關之私事。第一次妹妹回家轉述時，我對美國老師與學生坦白的程度有一點不以為然，後來漸漸了解在西方世界裡老師與學生間的關係其實有時更像朋友、家人一般，不似傳統中國觀念裡師長們永遠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感覺，也就釋然許多。後來，妹妹升班之後仍繼續與這位老師保持聯絡，下了課三番兩次主動去她的教室幫忙，一對師生真的成了好朋友！

      「媽媽，我跟你說，老師今天在黑板上寫自己的名字時，差一點也寫成康諾以太太，她笑笑地說自己還在適應自己離婚的事實！」我想像著席曼思老師當時站在講台上，面對著台下32雙童真的眼神，述說自己人生遭遇時的心情。

       妹妹告訴我班上一個無俚頭的男生竟然問老師為什麼要離婚？（「我當時跟旁邊的女生交換了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這是什-麼-問-題嘛！」妹妹形容當時台下的尷尬場面。）

     「喔！」這位老師輕描淡寫地回答，「結婚30 年後有一天，我的丈夫突然決定他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未來的一年裡，這位老師要適應的不僅是新的教室（學校暑假剛進行翻修）、一群新的學生、她更要面對一個新的自己：一個在婚姻狀況裡悠游30 年後突然單身的自己。

       從妹妹的轉述中，我感受著席曼思老師語氣中淡淡的憂傷。

       是不是藉著與同學們的分享，幫助她慢慢地接受現實與適應新的人生？藉著述說自己的遭遇，慢慢地從傷口中走出來？

      很想給她一個擁抱，告訴她，沒關係！這一年我們一起走，接受也是一種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