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還沒走。

躺在醫院病床上的妳，看起來就像陷入一個長長的午睡，好夢正酣，有時配著打呼與均勻的鼻息聲，不忍吵醒你。如果不是醫生告訴我們，受到幾次中風侵襲的腦部已經重度傷害，我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親愛的你就此與我們分開了。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讓人措手不及，還來不及反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週一、週二送急診，診斷出你腦部同時有好幾條血管阻塞造成嚴重中風，一連串的測試檢查仍然找不出中風的原因，一方面心急，另一方面也深信掌管宇宙萬物的神仍在看顧著你，我們只有默然無語。

因為，知道媽媽你心中滿有平安。

週二晚入院等候檢查時，當時已經中風的你，嘴唇不聽使喚，但是你仍努力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從來信心沒有這麼堅定過; 神很愛祂的子女，祂對祂親愛的子女絕對不離不棄，絕對不離不棄！

當時，我、妹妹、和爸爸圍在你身邊，握著你的手，聽到你說這番話，心裡很篤定，很清楚這是神在你心裡對你說話，因為平日的你，不輕易對人提起信仰的事情。

這幾天在醫院裡，我們一家人緊緊的相依著你，希望你快快醒來。你安詳的臉，睡得香甜，絲毫沒有憂愁。

聖經上說，人的一生有七十歲，若是強壯，可到八十歲。剛過八十歲的你，這一生除了過去幾年有糖尿病、高血壓之外，其他還算正常。愛漂亮的你，決不吝惜花時間在自己那張臉上，長期細心保養下，外表上看起來只有六十多歲，連醫院裡的護士都不相信你的實際年齡，為你擦澡時問我們：你媽媽平常都用什麼保養品啊？

在人前，你永遠高雅、端莊，氣質出眾，爸爸經常抱怨：每次出門，你媽光是化妝就要花半把個鐘頭。其實爸爸他也半斤八兩，兩個愛漂亮的人兜在一起，結成一世夫妻，也是上帝配好的。

你住院後，爸爸很自責，過去幾年沒有對你溫柔點、貼心點，反而處處嫌你沒有進取心。其實，我們知道，對於學習這件事，你有上進的心，只是晚年心有餘而力不足。媽媽，你在英文上下的努力，我們看得到。樓下廁所牆壁上還貼著你用sticky 寫的英文單字，是你在成人學校時為了逼自己背單字記下來的。持續了近十年的成人學校，後來因為年紀太大決定不再繼續時，你的心裡是有一份失落感的，遺憾自己無法在校園裡繼續過學生生活。

自己的爸媽都不識字，可是你卻奮發上進，一路考到頂尖中學、高中乃至於大學。這些若不是求上進的表現是什麼？你希望靠教育脫離貧窮，脫離鄉下人的生活。阿公阿嬤成天在工廠裡上班，身為家中長女，你擔起照顧、教養弟妹的責任。從十幾歲開始，你從學校回到家就要到鎮上去撿菜葉，回家炒給弟妹吃。平日為了貼補家用，經常爭取家庭代工的活來做。我記得你告訴我，那時候為了想多買一支鉛筆或文具用品，都要糊好幾百個紙袋子，才能賺到微薄的零用錢。

成長過程中一路走來的艱辛，造就了你精湛的家事手藝，以及應對挑戰的能耐。

當爸爸申請我們到美國時，看著當時不穩定的工作環境，你毅然決定隻身留在台灣，繼續拿公務員的穩定薪水，以備萬一爸爸被公司裁員時，還有你的薪水可以貼補。

你另外一個遲遲不願搬到美國長住的原因是阿嬤。身為阿嬤最信任的女兒，妳希望能夠在她晚年時多陪陪她。你為了孝順的緣故，寧願犧牲與丈夫、女兒在一起的時間。有時背負著「在臺灣領公務員薪水，成天翹著二郎腿過好日子」的罪名，過了好幾年。

阿嬤過世，妳也正式退休後，終於搬來美國與家人相聚。

我知道適應美國的生活對長期生活在台灣的你相當困難。在美國居住的這段退休生活裡, 你對故鄉總是朝思暮想，連上菜場、百貨公司買東西算帳時，你每次都要問：這換算成台幣要多少錢？

你的心，一直都繫著台灣與台灣的親人，特別是你的妹妹們。

所以，當週一晚我們從急診室回家後，我撥了長途電話給三姨，讓你們姐妹倆說話。

「我好希望你能來陪陪我，照顧我！」一個禮拜以來遭受眼疾之苦的你，用近乎懇求、又有點撒嬌的語氣對三姨說，在一旁的我聽了好心疼。

後來在前往醫院的途中，再問你要不要三姨來陪你時，你支支嗚嗚不好意思說，怕為我們添麻煩。

你總是一個處處為人著想的人。

沒有想到，你的病情惡化的如此快？我們本來計畫，等你稍微穩定後，再讓三姨過來美國陪你的。沒想到三姨抵美之前，你已經無法表達了。

媽媽，我知道人手不能做的事，上帝可以做。儘管你看起來已經毫無意識、毫無知覺，我相信當三姨明天從故鄉趕來與你相聚時，你裡面的靈要歡喜跳耀，媽媽，親人的呼喚，你聽得到嗎？

我們想妳，媽媽！

或許現在躺在床上的你外表看來寂靜，我願意相信你內裡的靈魂正享受與上帝的親密。

我祈求，上帝在不可言說，也無法解釋的方式下，彰顯自己的榮耀！

（記於母親入院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