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癌共舞十九個月的小姑，上週日在家人的圍繞下安詳離世，如今她已在一個好的無比的樂園裡，享受天父的愛！

   小姑的一生豐富多彩，即使在逆境中，她也努力滑出每一個生命舞步，讓周遭人感受到她對生命懷抱的熱情與勇氣。

   謝謝妳，Jamie, 讓我永遠有故事可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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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章首載於神國雜誌2015 年42 期）

 【這個大老闆永遠挺她】

    初次遇見小姑是在一位朋友的婚禮場合。她穿著一身合適剪裁的連身洋裝，一頭俏麗的短髮，手拿麥克風站在台前侃侃而談，時而中文，時而英文，台下歡笑與掌聲不斷，整個場面被她控制的恰如其分。人群中，她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魅力，讓所有的人都想靠近。

     我幾乎羨慕起跟她有這個交情、能夠請到這號人物來主持婚禮的新娘女友。偷偷地向一旁的賓客打聽此人背景，從包包裡抽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記下「加州副州長首席亞裔助理李杰美」幾個字，計劃在策劃的【政壇亞裔明日之星】專題報導中採訪她。

     後來輾轉得知她放棄了洛杉磯人人稱羨的政壇工作，決定隨夫婿搬遷北京。我在行事曆中把這個名字劃掉，覺得可惜: 亞裔政壇少一位明日之星，我則錯失採訪一位精彩人物的好機會。

     再次遇見她是在中國。三月的北京，空中飄雪。把頭髮留長了的她，全身被好幾層衣褲裹得像任何一位北京尋常百姓，打著哆嗦，站在小胡同裡，等人。

     「今晚家裡有團契，一位阿姨答應了要來參加！」她興奮地告訴我。

       寒風陣陣吹來，沁入骨內。一小時、兩小時過去，她等到太陽下山，那位答應要來的阿姨始終沒有出現。

       三度見到她，因著當時男朋友的關係，我們開始在網上交流。1997 香港主權移交，她隨著幾位政壇舊識到香江來見證歷史。當時我在電視台工作，為了九七節目正忙得焦頭爛額，卻推不了她的百般盛情，要我陪著她與一群朋友在蘭桂坊酒吧聊至深夜。只要觸及政治話題，這個女人可以講得頭頭是道，政客間勾心鬥角的八卦醜聞，她如數家珍。

       兩年後在我的結婚典禮上，很容易人來瘋的她在賓主盡歡之後突然爬到餐桌上，舉杯慶賀並大跳熱舞，新娘的我看得目瞪口呆。

      「Yap, 那是我老妹！ 」坐在身旁的老公若無其事的說。

       小姑是這樣一個時時刻刻都要爆發生命力的人; 站在人生舞台上的每一場戲，她都要演的漂亮，每個角色，她都認真賣力的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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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小碟子上有紅、灰、黑三種顏色的藥丸近20 顆，她每吞一顆，總要搖頭晃腦許久，才能確保藥丸不卡在喉嚨內。很難想像過去健康的日子裡，她可以連續12 小時工作而忘了吃飯、喝水這些瑣事。

    「 在北京時，忙到連秘書都要提醒我上廁所，而經理，還得跟我一塊到洗手間去談公事，分秒必爭！」

     一個如此熱愛工作的人，是她。

    因此即使逢年過節從北京回洛杉磯度假，她仍每天固定上網看查郵件，跟老闆保持聯繫，與同業維持良好關係，以確保自己休假完後回到公司內仍有位子可坐，有下一個project 可以接。

    於是，在仕途上她向來順遂，深得每一位老闆的賞識與重用。靠著過去在政壇上建立的人脈關係，和在北京居住16 年來與當地人打交道的經驗，美國官員每次訪問中國的行程安排，策劃名單中總少不了Jamie Lee 這個名字。

    三年前洛杉磯市長維拉戈沙帶領龐大商務考察團訪問中國，行前跟幕僚透露希望跟國家主席見個面。

    一個小小的美國市長想與堂堂的中國國家主席見面？開什麼玩笑？

  「靠禱告啊！」小姑就有這本領。上帝總適時地在關鍵時刻幫她牽線，最後一秒鐘終於促成維習會。

    這人，始終帶著百分百的熱情在公共領域服務，期待自己的努力不僅得到上司肯定，也為自己服務的對像帶來實質的成就與效益。

  「讓我最有成就感的就是能幫助人解決問題。」小姑說。這樣的工作態度讓她從加州副州長亞裔助理、北京和睦家國際醫院市場部主任，一路做到美國洛杉磯會議暨旅游局、民航局駐華辦事處首席代表以及中國美國商會旅游委員會主席。

    在中美旅游界八年的歲月裡，她最大的收獲不是靠著名片上嚇人的頭銜到世界各觀光景點吃香喝辣，而是結交了一群南加州的旅行團導游。

    近年來中國經濟迅速成長，出國旅游的人數躍增。去年從世界各地來加州觀光的人數破紀錄達到2.5 億人次，旅客消費1,175億美元。可惜龐大的商機卻沒有造福本地的導游，由於加州目前缺乏統一的導游認證規範，任何人都可以被聘做旅行團的導游。所以在旅游旺季，連一些中餐館的勤雜工也濫竽充數地當起導游。

     身為駐中國的洛杉磯旅游大使，小姑看不慣當前的業界亂像，因而萌生推動導游認證計畫的念頭。在2013 年搬回美國之前，趁著幾次回洛度假期間與導游們搏感情，跟他們開會、找專業教授為他們上課，制作教學影片，希望透過立法規範旅游市場，讓外界對洛杉磯的華人導游素質刮目相看，同時制度的建立也讓勞工們的生活更有保障。

     這些事情嚴格說來都不在她的工作範圍內; 但她視這群導游為提高加州觀光業素質的資產，和重要的工作夥伴，因而願意付出關心，期待大家一起為南加州的旅游業開創新頁。

     因此，當去年五月傳出一個來自中國的5000 人業務代表團將自帶數十名導游訪問洛杉磯時，此地的中美旅游協會透過微信發出抗議，揚言此地勞工的法律權益被剝削，請有關單位正視此事。血液裡有一股為人伸張正義的小姑，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想與勞工朋友們站在一起爭取合法的權益，沒有多想便轉發了這則微信，並簡短發表了九字感言：「曾預言，現無言，盼公道。」 

   沒想到，這則轉發的微信為她如日中天的事業投下了一顆炸彈。

   她低估了社交媒體的影響力。一則由洛杉磯旅游駐華代表Jamie Lee 轉發的微信，一夜之間在網路上瘋傳，最後被有心人一狀告到老板那兒，認為她從中攪局，結合洛杉磯華人導游蓄意破壞這次中國代表團訪美行程計畫。

    原來以為非常器重她、愛護她的局長，此時為了政治因素，非得找一名代罪羔羊解決此事對中方交代。

    小姑成了那只被犧牲的羊。

  「轉發微信的確是欠缺考慮的決定; 但我最大的遺憾是事情發生後，沒有挺身而出在法律上據理力爭，捍衛自己的名譽，反而任憑公司擺布。」公司要求她簽下保密合同，不准她未來繼續在旅游界發展，放棄過去八年來在旅游界累積的資源及人脈，僅答應給予一年的醫療保險。

     一位民權律師朋友建議小姑將此事訴諸法律，對簿公堂，憑她過去的資歷、職場表現、加上少數族裔（亞裔婦女）的背景，友人有十足的把握為小姑討回公道。 但是小姑為了顧全大局，也不想與過去老板撕破臉，決定「裸退」。

     從旅游局閃電離職成為她一輩子的痛。

     自此，她整個人陷入生命中的低谷，從未料到職場生涯中的這一頁就這樣嘎然中止，更沒想到之後生命變化球此時正一個個向她投來。

     先是莫名其妙的發生一樁車禍，為了向保險公司報備照X 光，發現肺部上出現黑影，接著一連串斷層掃描健康檢查，被診斷出肺癌末期。

     癌症對她來說並不陌生，三年前已經跟癌細胞打過交道。化療期間打針、吃藥、嘔吐、噁心、掉頭髮、失去味覺、全身虛脫、手腳痲痹……等，她一步步走，一關關闖。身心靈所受的煎熬，也一項項帶到上帝面前宣洩、發怒。

     生氣是她撒嬌的方式之一。

     她的上帝很大，相信父親不會在意女兒跟她撒嬌。多少次，在哭天喊地、怨天尤人之後，她仍然會回到阿爸父神面前，因為深知自己是早在創世之前被祂揀選、在母腹中被祂覆庇、生下就被祂保抱，出胎便蒙懷揣的寶貝女兒。她在這世上的每一天，尚未度日都前被寫在生命冊上了！

     生命是一次又一次的變動，一場接一場的仗。

     血液中不服輸的個性與她的信仰合體，練就一身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功夫; 對迎面而來的挑戰，絕不輕言放棄或妥協。對她來說，任何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

     因此，即使死亡的恐懼陰影似乎總尾隨著她，她依然舞動生命的每個日子，忠實於心中始終激勵她前進的那一份熱情與力量，勇往前行。

AB 836 加州導遊認證立法案

    延續著過去幾年期待透過加州立法加強導遊培訓的夢想，病中的小姑不願意看到多年的努力功虧一簣，於是自掏腰包，並結合過去政界人脈，組成一支推動加州導遊認證立法案的團隊。目前，這項法案已經通過州眾議會兩個委員會的審議，在撥款委員會待議，通過後即可進入眾議會全體投票。

    整個法案的推動過程有如神的手在其中運作，除了來自幾位華裔眾議員的強力背書之外，更獲得洛杉磯華人導遊工會的全力支持。

     去年六月在一場協助推動導遊認證的華裔眾議員籌款餐會上，許多出席者衝著李杰美這人前來支持。

   「Jamie 今天會來嗎？」

  「聽說她生病了，我們很關心她的近況！」

  「我這兒有一個治療的偏方，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

  「麻煩你告訴Jamie，下次不用這麼麻煩還辦什麼募款活動。只要她需要，給一通電話，支票就寄過去！」

     面對這群曾經受過小姑幫助、可能只見過幾次面的導遊們衷心肺腑之言，我無語。世上有什麼比患難見真情更動人？

     不久，小姑身著橘色洋裝，戴著一副斯文的紅框眼鏡翩然抵達現場。藏在衣服底下的瘦弱身子，若不仔細看，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個癌症病人。

   「抱歉，讓許多關心我的人久等了.....不好意思，昨天才剛做化療，現在身體還有點虛弱……」此話一出，讓台下的與會者，包括受邀的眾議員與民選官員都對她面對疾病的坦然直言嚇一跳。

活出生命呼召的女人最美。

     旅美作家莫非在《向生命的禮物說YES》一書中，形容生命裡有「內在花園」的女人最美。「她不但自己可以活的很滋潤，生命激情也可感染身邊的人。她的生命就是各樣形式的生命禮物。」

     大學時主修美術設計的小姑有自己一套生活美學，她相信沒有醜陋的女人，只有懶惰的女人。因此對身體的保健、美容與養顏，她做足功課，出門絕對亮麗登場，讓人眼目一新。自詡為新時代女性的她，不僅在工作場所中與人一較長短，也不忘記積極開拓靈裡的內在花園，她的眼目始終停留在那些處於社會邊緣的人物：像清潔阿姨、司機、與孤兒院裡的孩童。

      16年來，受過她與先生大衛資助的宣教士，和從鄉鎮到北京打工的民工，不計其數。這些人包括來自山東滕州，沒學歷也沒一技之長，16 歲起就在診所打雜的馬雲。小姑有一次在電視上看到職業學校招生，鼓勵馬報名入學，自願負擔所有學費。三年之後馬之騰完成學業，拿到牙醫師執照，回到老家滕州結婚，開了兩家診所，生了四個孩子，蓋了兩棟房子。

      20 歲的蔣大仁，一個在小姑家打雜、類似長工的年輕人。「因為他不會開車，所以每天騎腳踏車載我去買菜、辦事、在家裡幫忙煮飯……。做了半年後，有一個暑假我和大衛回美度假，心想他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拿了3000 塊人民幣讓他去學開車和一技之長。」蔣大仁拿到駕照後一邊開計程車，一邊做傳道人

   「這是上帝給我的恩賜吧！就是給，看到別人的需要就大方的給，不是禮尚往來那種人情世故。」

    過去幾年來，小姑給出最大的生命禮物是把時間投資在一群少數民族的孤兒身上。

     從2005 年起，長達五年，她與先生每週末固定探訪北京一所私人孤兒院。她們帶著一群十來歲的新疆孩子去動物園、溜冰場、美國俱樂部、教他們游泳，帶她們看電影、培養正確的生活禮儀、親自下廚為她們煮飯。對這些自幼失去父母、不知道何謂「家」的孩子們來說，傑美阿姨及大衛叔叔溫柔的膀臂所及之處，就是她們的家。

      比起朋友圈中的美商外派及台商大款，小姑與先生並不算是多富有的大戶，她們的給予遠遠超過物質上的供應，更是一種形而上、生命的傳遞與影響。如同德蘭莎修女所說的：她們不是做大事，而是用偉大的愛做小事。

      受小姑幫助的這群孤兒中年紀最輕的一位小女孩兒，後來成了她的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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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會為我緊張嗎？」

     一個週末清晨，我陪著她赤足走在後院草坪上。近兩個月來，因咳嗽加劇大幅影響食慾及心情的小姑，每回碰面總會問我同樣的問題：「妳會為我緊張嗎？」

      向來我們姑嫂碰面，總是她說、我聽的時候居多。她的職業婦女生活多采多姿，活得豐富有趣; 我的主婦日子平淡安穩，也知足感恩。過去永遠馬不停蹄的腳步，前年春夏之交因著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讓她的世界瞬間慢了下來。 

     腳步慢下來的她開始學習在禱告中相信、順服與等候。

     相信生命與時間都在阿爸天父的手中，順服家人與她一起抗癌的心志，等候上帝答應繼續完成在她生命中的善工，直到耶穌基督再來的日子。

      生命在基督裡，就要被重新定義。如同愛不消失，它只是用另一種方式存在，而且帶著力量。

     去年夏天，正當小姑進行第二期化療身心深感疲憊之際，她意外地收到一封來自遠方的問候卡。

    「過去這段日子以來我們全家人一直在為妳的健康禱告。」從卡片上附的照片，小姑想起這個女孩是多年前她關懷的一群孤兒中的其中一位。艾迪後來被一對到中國短宣的美國夫婦領養，目前住在尼布拉斯加州。

     「 對妳來說，我只是一個陌生人，但我要讓妳知道，妳深深地影響著我女兒艾迪的生命。艾迪手邊有許多妳的照片，始終念念不忘妳曾帶她和一群女孩兒出去玩。過去幾年來，她對中國的印像已逐漸模糊，但是一直記得傑美阿姨這個人。」

    「艾迪跟我們住在一起七年了，這些年來，她書房牆壁的bullentin board 上一直貼著一張妳的照片......謝謝妳為這些孩子們所做的一切！」

      小姑讀著這張卡片，淚水啪拉啪拉落下，久久無法言語。這一生中她真心灌溉、傳遞的生命種子，在不知名的某處正開花結果; 所送出的友誼禮物，已成為許多人生命中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