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膝蓋問題纏擾多年的婆婆終於下定決心在六月下旬動手術。

     前兩年為了幫小姑一起努力抗癌，她硬撐著不開刀，在繁瑣勞累的照護作息表下，她把握每一個能夠坐下來喘席的機會，休息夠了再起來打仗。

     那一雙被摧殘的腿（婆婆常說她年輕時過勞，導致如今手腳都變形），其中右腳關節從去年開始大聲抗議，婆婆無法再視若無睹。今年初走路時右腳整個是斜出去，而且無法走遠。

     經過幾番諮詢，與慎重考慮和禱告，老人家終於願意開刀 ，說雖然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但至少活著的時候，能夠健康地走路而沒有疼痛，已經求之不得。

     貼心的她，不想替我們增添任何麻煩，所有手術前的檢查和醫生的見面，全部托公公打電話自己預約。連手術後的復健與照護工作，她也事先安排請一位教會姐妹來幫忙。

     上週二進行的換膝關節手術一切順利，上帝為她預備了一位長得像好萊塢電影明星勞勃瑞福的型男醫師，手術前為了安撫婆婆緊張的情緒，牽著她的手一起禱告，讓婆婆安心不少。她在醫院裡住了兩天便按計劃回到熟悉的家。

     如同型男醫師告訴婆婆的，這整個過程中他的部分（開刀）最簡單，最難的是後面的復健部分，「這部分妳必須和上帝一起努力完成！」他露出迷人的笑容跟婆婆說。

     一輩子習慣伺候人、照顧人的婆婆，瞬間躺在床上成為一個需要被呵護的病人，非常不能適應。前幾個夜晚，可能是因為情緒緊張，她吞了三倍劑量的安眠藥，仍無法入睡。因為憂鬱症引發的焦躁與不安讓她簡直要「起哮」（抓狂），可是為了疼惜睡在一旁，一輩子沒照顧過人的公公，也不敢把他搖醒，只好自己忍下一切，迫切盼著黎明的到來。

     給她換了安眠藥之後，睡眠品質改善不少。傷口的復原需要時間，但是她沒有料到手術後元氣大傷，讓她連吃飯時拿筷子的手都會抖。

     正好碰到孩子放暑假，我一有機會便帶著女兒回家探望婆婆。長輩生病，縱使不能隨伺在側，我盡己所能用電話和line 每日固定問候，重覆的是同樣的問題：「昨晚睡得好嗎？」、「今早幾點起床？」、「藥吃了嗎？」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就是從日常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所積累出來的嗎？

     抓住了這個服事長輩的難得機會，我邀小女兒一起幫阿嬤洗澡。

    「以前你小時候都是阿嬤幫你洗澡？」我邊幫婆婆沖水邊問女兒。「從迷你小浴盆，洗到三歲，阿嬤後來跟你一起泡澡喔！記得嗎？」 

     她搖搖頭，露出一副 「啊，小時候你怎麼可以讓我這樣赤身露體被看光光？」的表情，順便彎下腰去，幫坐在椅子上的阿嬤搓腳指頭。

     心愛的孫女幫自己洗腳，人生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嗎？

     婆婆露出欣慰的笑容，一邊稱讚女兒，一邊說「謝謝你，辛苦你囉！」

     我拿起一塊綠色肥皂，在手上搓出泡沫後，塗抹在婆婆的背上，再用蓮蓬頭沖乾淨。

     不由得想起兩年前過世的小姑，我也曾經這樣幫病中的她淋浴。當時被癌細胞侵蝕剩下皮包骨的她，皮膚仍然細緻光滑，每次幫她洗都覺得她又瘦了一大圈，心裡止不住地嘆息。

     我更思及在小姑離開前兩個月，毫無預警驟病的母親。

     在她走前，上帝也賜給我寶貴的機會服事她。當時突然腦中風造成下半身癱瘓的她，半夜起來上廁所，我扶著她走路，臥室不大，從床到廁所不過幾步之遙，但跨不到兩步，母親便失禁，大小便拉在褲子裡、地毯上。我好不容易換好了乾淨的褲子，同樣的事情又連續發生。當時母親不知道自己已經下半身癱瘓，只是一味苦笑、連連說抱歉，我則心中納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身為女兒的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近距離地事奉母親，她生前非常愛乾淨，我相信若非萬不得已，她不會願意讓我幫她做這些事。

     但是我感謝上帝，讓我在她離開世界之前能夠有這樣表現愛的機會。那一個清晨第一道日光照射的時刻裡，我為母親擦身換衣褲的畫面永遠溫暖地定格在心裡。

     「兩千年前主耶穌也是這樣愛他的門徒，彎下腰去幫他們洗腳喔。」阿嬤不忘機會教育，肯定女兒服事長輩的孝心。

       年輕的孩子們能夠在生命中，近距離觀摩上一輩父母如何經歷與面對生老病死的功課，我相信極其寶貴，在陪伴的過程中，每一刻都值得珍惜，每一個當下都會定格成為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