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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22 08:58:15瀏覽394|回應1|推薦9 | |
那天從讀書會回家的路上,收音機裡傳來Michael Buble 的<回家>。恣意隨性的歌聲中,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那一個巴黎和羅馬的夏天,來了又去。而我只想回家,哦……我的家。 也許有許多人會陪伴著我,但我還是覺得孤獨。因為我只想回到我的家。你知道嗎,我好想念你……」 人的一輩子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有家的人是幸福的,家永遠是憂傷困倦者的休憩之處與靈魂的避風港。 但是,當靈魂無家可歸時,家有沒有可能成為流浪者的放逐之地? 近來,閱讀美國作家瑪麗蓮羅賓遜的《家園》,心中一直為著男主角傑克一生所遭受的苦而糾結著。生活上的苦、情感上的苦、以及靈魂上的苦,始終讓傑克被困在一個無法掙脫出來的苦井之中; 圍繞在他身邊的家人親友並非不愛他,但是他們的愛因為傑克天性中的冷漠與孤獨而無法被全然接納,讓他的回家之路異其漫長而遙遠。 這本書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新約聖經》中浪子回頭的故事:在老父的殷殷期盼下,流浪多年的小兒子終於洗心革面,返鄉與家人團圓。父親歡天喜地地迎接,並大肆慶祝以示歡迎,我們看到一個圓滿的結局。但是《家園》呈現的是一九五零年美國種族隔離主義盛行的背景下,一個傳統、保守的長老教會牧師家庭裡,如何面對、處理浪子回家的復雜故事。 《家園》以老柏頓牧師的麼女葛洛莉,一位失意的38 歲高中老師,回到家鄉基列鎮照顧日益衰老的父親揭開序幕。與此同時,離家20 年音訊全無的兄長,43 歲的傑克也回家了。從表面上看,傑克之所以回家,是因為走投無路,但深究下去,我們發現他內心深處正在尋找一個靈魂的終極家園,一個人與人之間能夠卸下偽裝面具,真實面對彼此、接納彼此的溫暖空間。 身為長老教會的牧者,老柏頓是一位在道德上嚴謹並恪守教義的父親。家中八個孩子裡,除了傑克之外,每個人都願意為了取悅、討好父親,遵守所有教義規條,共同營造「快樂家庭」的氣氛。 在基列鎮保守的政治氛圍以及柏頓的制式教育下,傑克成了一個讓長輩們頭痛、讓家人蒙羞的怪胎。從小,他的言行舉止,便無法與柏頓家其他孩子們劃上等號,大錯小錯不斷,偷竊、撒謊、搞破壞.....諸如此類的行徑,讓老柏頓夫婦與他的好友,也是傑克的義父艾姆斯牧師多年來迫切為傑克的靈魂禱告,懇求神開啟和解之門,可惜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柏頓家族最不能釋懷的是傑克十六歲那年,把鄰村一個十四歲女孩的肚子搞大,之後他驚慌失措地逃走,自此渺無音訊,留下的一堆爛攤子,讓家人默默承擔。為了盡道德上的義務,老柏頓夫婦多次帶著麼女葛洛莉去探望那對未成年的母女,葛洛莉甚至一度考慮把小侄女帶回基列鎮家中親自扶養,但是遭到對方家人的強烈反對。後來,小女孩因為生病,無法及時醫治而離開人世,成了柏頓家人心中永遠無法繞過的坎。 但是,這起事件並沒有在傑克年輕的生命裡蕩起任何漣漪,反而成了老柏頓一生必須背負的十字架。 在外流浪二十年後,傑克終於選擇返鄉,這是老柏頓有生之年最大的盼望。但是父子間多年來的疏離,已經形成了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們兩人深愛著彼此,心疼著對方,卻因種種往事堆積而成的復雜情緒,而無法誠實溝通,兩人共同的回憶裡充滿的盡是悲傷、憐憫、不舍、歉疚、罪惡感.....。 對於么妹葛洛莉來說,別人眼中惹事生非、一意孤行的哥哥,卻在兩人合力照顧老父的互動間從初始的生疏,各懷秘密互相提防,逐漸取得信任與了解,最後親密到兩人可以互開玩笑,甚至在老父面前包庇對方。兄妹之間展開的「靈魂之舞」,透過普立茲文學獎得主羅賓遜溫柔細致的筆觸,讓這個回家的故事,格外動人與溫馨。 面對老父即將離世,心中滿懷內疚與悲傷卻不願與真實自我妥協的傑克,在多次試探性的談話後,意識到家人與他價值觀的迥異,讓他沒有辦法繼續留下來。因為他的家,是一個無法面對真相的地方。而他流離多年的遭遇,並沒有讓傑克成為世故、圓滑的人,反而更顯出他人格特質中追求真率的性情。也因為他不願意說謊,在與父親爭辯社會正義的議題時,虔誠正直的老柏頓,與傑克相比之下,儼然成了偽君子。 「主啊!替我們揭去時間和憂傷的面紗,把我們交還給我們所愛的人,也把我們所愛的人交還給我們。」在一次晚餐中老柏頓這樣祈禱,深深地道出了在座三人最深的心事。 讀著《家園》,腦中回旋著<回家>,我想起身邊友人娜歐米的故事。 出生於日本大家族,自京都大學畢業,後來到美國南加州順利拿到人類學博士學位的娜歐米,在社區中心的插花班教課。奈歐米溫柔賢淑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追求社會正義的心。她和先生每逢周末,會固定到洛杉磯游民之家擔任義工,業餘也在教會免費教新移民說英文。一雙兒女分別在前年及去年進入北加著名學府。照理說,辛苦半生歲月,栽培子女的心願終於告一段落,應該可以開心邁入人生下半場; 但是自從子女離家,夫妻倆進入空巢期後,娜歐米突然陷入空前的低潮期。 她變得無法專心,食欲不振,體重直線下降,整天躁動不安,夜晚無法入眠,經常覺得疲倦及四肢無力。更嚴重的是,奈歐米發現從內心深處逐漸浮出對自我價值的否定與懷疑,好幾次夜深人靜時,譴責、訓斥的聲浪不斷向她襲來。 這些聲音是發自奈歐米最親愛的人—她母親口中所發出來的。 在家中排行老四的娜歐米,父親四十歲就過世了,年輕即守寡的母親重男輕女。娜歐米與姊姊在家裡像是透明人,母親眼中只有兩個哥哥,無論她們怎麼努力,永遠被嫌被批評。吃飯時,姐姐和她每次乾巴巴地望著哥哥們大啖母親精心烹調的魚肉,兩人的碗裡卻只有稀疏的幾片青菜。小時候住鄉下,哥哥帶出去和鄰居小孩兒玩耍。回來時,髒兮兮的奈歐米一踏進家門,立刻遭到母親一頓謾罵,可是哥哥完全沒事。自幼好學不倦的奈歐米,曾經懷疑自己是母親撿來的,暗自希望透過學業上的優異表現,能在母親面前爭取到一點認可與關心。無奈事與願違。奮力考進了京都大學,左鄰右舍跑來她們家恭賀時,母親在眾人面前冷冷的撂一句: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嘛? 人生中每一個努力,每一個目標的抵達,在母親眼中都不值一提; 反觀哥哥們向來任意妄為、剛愎自用的個性,母親卻逆來順受,家中大小事仍以他們的利益為優先考量。 母女間感情的疏離,成了奈歐米心裡繞不過的坎; 原來以為後天家庭的美滿,能夠彌補原生家庭的不幸。婚後相夫教子,盡心盡力實現親職的奈歐米,不知道成長歲月中的傷痕,不會隨時間的流轉而消失,反而每一思及母親時,過去的破碎便一片片清晰地出現在眼前,刮著她的心,直到流血了,她才驚覺自己已傷痕累累。 回家,對娜歐米來說,也是一條漫長的路。 去年冬天,她帶著兩個成年孩子回日本娘家探望老母親。母親作風不改,生活上的小事仍一意孤行,絲毫不顧及奈歐米個人的感受,在兩個孫子面前也不為她留任何情面。後來在一場為母親慶生九十大壽的典禮上,望著那一頭銀閃閃的白發,她突然意識到母親在世上的日子已不多,母女一場,有什麼不能解開的結呢? 娜歐米決定尋求專業協助,藉著心理輔導與會談,把內心裡的大腫瘤慢慢切除,自小到大母女關系中長期積累的種種不滿、苦毒、怨恨,一個個掀開來對付。她下定決心要寬恕母親,甚至學習去愛母親,因為別無他法,唯有寬恕和愛才能幫助娜歐米從糾結痛苦的回憶裡得到完全的醫治。 「……我想回家,而我已經起步了,親愛的,我已經在途中,回家的途中。 我要回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也許今晚,我就到了。我回來了……」 我多希望那道照進娜歐米心靈暗處的光,也能在傑克某個流浪的日子裡,讓他想起父親的愛,想起無數個夜晚父親為他祈禱的深情身影,而願意為了這份愛,調轉離家的腳步,再度踏上返鄉之路。 回家的故事,永遠說不完。我還在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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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