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月我享受了十多年的學生生涯正式劃上句點。從四十多年前學校畢業、找到第一份工作起就沒有進入校園的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在另一個國家裡重新當起學生; 也不知道人生即使到了晚年，內心裡仍然可以燒起對學習的熱誠之火。

        十四年前我依依不捨，離開了奉獻我人生黃金歲月的公家機關，正式搬遷到洛杉磯與家人團聚。初抵異鄉，不會開車，語言文化又有一大隔閡，成年的兩個女兒各自要為生活打拼，原本在台灣習慣的熱鬧社交圈一下子縮小到自己的三房公寓裡，心情非常鬱卒。

         向來好學不倦的先生提議我到附近社區的成人學校上課，一方面打發時間，另一方面幫助我學英文。「十年前我剛來美國時要轉兩台巴士才去得了社區大學，現在學校距離家裡只有15 分鐘車程！老婆：這麼好的環境還不充分利用？」

         在老公的慫恿下，我終於鼓足了勇氣，大膽報名選修了兩堂英文課：日常會話及寫作。

         記得上課第一天，班上來自超過17 個國家、不同族裔文化的學生自我介紹時讓人大開眼界。出生於南台灣的我，很習慣生活裡只跟同一種族、同一文化、語言的人共事，沒有想到世界如此之大。班上大部份的同學是年輕人，看到我這個阿嬤級的人也跟他們同處一室學英文，立刻對我百般尊敬。上課時老師講太快我趕不上，下了課找同學，他們都百般樂意地把自己的筆記借我抄。十幾年下來，看著那些年輕人因為工作、感情、轉學、或環境因素離開學校，心底為他們高興; 另一方面，我自己也在學校裡認識兩位同樣來自台灣的好朋友，倍感親切。我就讀的成人學校裡亞洲人並不多，下了課，幾個來自大陸與台灣的同學總會聚在一起交換鄉愁，聊聊生活，是移民生活中的一大慰藉。

         這把年紀還能回到學校裡讀書，我惦惦自己的重量，知道學習速度無法跟年輕人比; 有時候同樣的一堂課連續拿兩年，認定了一位老師，就專心跟他（她）學，不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有一位教英文會話的老師每日早到遲退，上課內容除了課本之外，經常利用當天的時事新聞給學生們機會教育，學生回答問題時如果文法有誤，他會立刻糾正，讓我印象深刻。另一位教寫作的老師神情嚴肅，每次上課一板一眼的，回家的習題給一堆英文單字。記憶力大不如前的我，只好靠把單字寫在一張張便紙貼，再貼在浴室牆上，幫助自己背誦。每天放學後總得花上至少兩個小時以上做功課，老公笑著說，如果當年我拿出這樣的精神讀書，博士學位都可以拿好幾個了！

          我的課每天都有。有時候老公早上有事情，我便自己花兩毛五坐公車上學。在車上經常遇到班上的年輕同學，彼此熱情地問安打招呼，一時之間彷彿坐了時光機，回到幾十年前在府城的學生時代，也是如此每天坐公車上下學; 只不過當年著白衣黑裙、清湯掛麵的女孩兒，如今已經躍升成為兩個孫子的阿嬤了！下了課之後等老公溫韾接送，偶爾遇到需要載一程的朋友們，便大方邀她們一塊坐「私家轎車」回家。

          在成人學校當學生的這十幾年間，學費從一學期五塊錢美金跳到最近的三十塊錢。隨著預算減縮的問題，學校也在課程及人事方面瘦身，影響最大的就是我們學生了。想想我己經享受了這麼多年近乎免費的教育福利，心中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學生生涯暫時劃上句點，生活中一下子多出許多時間，心底浮上一層失落感，似乎生命失去了一股動力。最近得知教會一姐妹開班授課教針織和跳舞，我蠢蠢欲動計畫報名參加。人生七十才開始，精彩的一頁還等著我去翻呢！

 （媽媽口述，女兒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