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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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08/23 19:55:47瀏覽1014｜回應3｜推薦24 | |
春節過後，月嬌阿姨正式帶我去會見輝哥。他的房子看起來很樸素，方方正正的平房，中間是正廳，他住一頭，我住另一頭。一切都很理想。於是過幾天我就搬過去了。
我帶著一些簡單的行李，騎著機車直接從台中騎到日南輝哥家去。當我到達的時候，月嬌阿姨很興奮的過來幫我安頓行李。她還抱了一大綑藺草，大概超過十斤以上，說這些草都給我，她以後不編了。
阿姨先前告訴我日南農會有開藺草的課程，叫我去那裡學。於是隔天輝哥就帶我去日南農會。可是當我們到辦公室詢問時，他們卻說上一期已經結束了，下一期還沒有開課的計畫。我們只好無功而返。我去找阿姨，跟她說苑裡的社區大學有開課，我想去那裡學。阿姨說也好。於是我臨時用手機查了社大的電話打去詢問。說來很巧，當時已經超過報名日期了，但可能是班級人數沒有額滿，所以他們還是同意我報名。於是我馬上查了地圖，出發前往苑裡。
當時是下午，太陽大得很，我就沒有帶外套。哪裡知道騎錯路，折騰了快兩個小時才找到。等我報名回來已經天黑了。我在路上吹了太多風，回來又開始咳嗽。我跟輝哥說我已經咳很久了，本來搬到鄉下就是想調養，沒想到吹了風又開始咳。輝哥於是說要帶我去尊王那裡問看看。
那天晚上輝哥很詳細的跟我講了他以前生病開刀的經過。尊王用草藥把他治好後，囑咐他種五種草藥：蒲公英、南非葉、憂遁草、雞角刺和過江藤，他花了一些時間蒐集，現在已經五種都開始種了。
隔天早上，輝哥帶我參觀他種的草藥，又教我除草的方法。晚上就帶我去廣安宮。我第一次見識到神明降駕在人（他們稱為老師的一位先生）身上的情景，怯怯的用生硬的台語跟尊王報告我咳嗽的情況。尊王說：「咳了一年多，雖說沒有怎麼樣，但有可能是肺癆喔！」叫我要去醫院胸腔內科檢查。我被弄得莫名其妙，輝哥那麼嚴重的急症，尊王都用草藥給他治療，我這又不是急症，怎麼讓我去看西醫了呢？但既然尊王已經這樣講，我只好照做了。我用手機查了一下醫院，隔天早上就回台中檢查了。
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我萬萬沒想到，回了台中就去不了日南了。我到醫院檢查，醫生從X光判斷我得了肺結核（俗稱肺癆，跟尊王說的一樣）。由於是法定傳染病，醫生立刻通報上去，也要求我立即開始服用抗生素治療。肺結核的治療是很麻煩的，因為結核菌會潛伏，很難判斷是否清除乾淨，因此標準的療程必須連續服用抗生素6～9個月，中間不能停藥（一旦停藥會產生抗藥性）。為了確保患者每日確實服藥，衛生所派關懷員每日送藥給患者服用。我則是選擇自行到衛生所吃藥，護理師會當場看我吃，吃完還要簽名，只有假日衛生所不上班時他們才會把藥給我。
我就因為吃藥的緣故被綁在台中。那時苑裡社大的課已經開始了，由於是晚上上課，下課後已無車班，第一次上課我只好去住旅館，後來又去住輝哥家，隔天早上再匆匆趕回台中吃藥。這樣折騰了幾次，實在是受不了，聽說竹南週六有開課，我就跟社大央求讓我轉到竹南去。這樣至少有車可以搭，不用外宿，也不用趕著吃藥。
一個學期很快過去了，暑假也快過完了，每天的吃藥卻還遙遙無期。每週往返竹南雖然跟吃藥不妨礙，但也讓我頗感困乏，我只好先把藺草課暫停了。我不曉得醫生到底會讓我吃多久的藥，他只是說我混合有非典型結核菌，要吃久一點。結果這位謹慎嚴密的醫生足足讓我吃滿9個月的藥，一天都不差。到了年底，終於劫數受盡，拍完畢業照（最後一次胸腔攝影）離開醫院。
這段期間我重新思考學藺草的意義。本來我在月嬌阿姨家學藺草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我每次去學一個進度，回來可以慢慢編，也許過了兩週，甚至過了一個月，編完才再去阿姨家。但社大則是每週都上課，我如果沒有每週編完進度，下一次就不能學新的。這讓我感到吃不消。我總不能每次搭那麼遠的車，結果去那裡只是繼續編原來的東西。一個學期下來，我發現我編的比在月嬌阿姨家編的更少。編藺草從一件洋溢著幸福感的事情，變成了一樁壓力的來源。
當然，各行各業都有辛苦的一面，我必須要學習適應。但另一個更嚴肅的原因，我發現編藺草的價值不是我想追求的。當我費盡心思把藺草作品編出來，卻發現它就只是一件器物而已，沒有更深的內涵了。但我知道歷史上那些傑出的作品，不論是文學、繪畫、音樂、戲劇等等，都必然具有深厚的思想內涵，或者表現了某種別出心裁的想法，才能成為藝術。我想既然投入那麼多時間和心血，為什麼不創作藝術呢？
雖然對一個富有思想深度的大藝術家來說，即使是製作器物，也能夠寓託思想內涵，產生藝術價值。但我並不是學編藺出身的，如果要學得專精，編出專業水準的作品，然後在作品中表現思想性，無疑是拿方桌腿塞進圓洞一樣。我如果真的想做出有價值的作品，應該要用我原本熟悉的媒材和擅長的方法來創作，把自己的強項發揮到極致才對。
想通以後，學藺草的壓力也就消散了。雖然有很長一陣子覺得很失落，好像我又浪費了許多時間。況且真的說要創作又覺得太虛無縹緲了，於是有一度我還去跟兩位老師學習有機農業。但往後回顧起來才發現，正是走過這些曲曲折折的經歷，我才能明白自己真正的路。我也終於明白廣澤尊王為什麼沒有讓我留在日南吃草藥調養，而是讓我回台中吃抗生素。這是要讓我沉澱下來，真正思考自己的選擇。去日南的意義在於打破先前的束縛，一旦打破了，我還是得回台中走我該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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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時光荏苒，轉眼又到了冬天時節。有一天我去合作街辦事，經過舊酒廠文創園區。我一時興起，溜進去瞧了一下。當初學藺草的那棟大樓，二樓正在整修，所有廠商都撤出了。我在一樓瀏覽一份簡介DM，仔細看著二樓平面圖上的攤位。每個攤位我都還認得，奇怪的是，女老闆的攤位是空著的。她的店呢？我鼓起勇氣問了女老闆的姑姑。她說夏天時店收了，女老闆離開台中了。我又問了月嬌阿姨，她並不知道這件事。
啊！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消息呢？船過水無痕，一切就這樣結束了。那是我和月嬌阿姨初次認識的地方，也在那裡認識了好多跟藝術工作有關的人。曾經我在那裡有過夢想，想像著自己編出優秀的作品在那裡展示，有一天成為頂尖的藺草工藝師……雖然後來都落空了，大部分人也都失聯了，但那一幕一幕的情景卻還如此真實清晰，歷歷如新。我跟竹編老師還保持聯絡，算是那段日子留下的小小禮物。
我還有去日南探望過月嬌阿姨幾次。今年初終於見到了玉燕阿嬤。她抓起我的手，問我怎麼還是這麼瘦？親自裝了飯給我吃。我發現她的牙齒並沒有掉，講話我也能聽懂了。有一次我也遇到小琪，她正獨自玩著紙牌。那一次她帶我到外面參觀，我才知道後面原來還有她舅公的房子，也第一次見識到他們家養的雞、鴨和鵝。每次去都覺得好像來到另外一個世界，時間好像靜止了，阿姨永遠充滿活力，一講起話來就讓人忘了時間。
阿姨是一個講信用的人，當初我說要幫她做部落格，後來卻做不出來。只能用這幾篇系列文章來代替吧。學編藺草沒有學成，但在與阿姨一點一滴的相處中，卻讓我學到更多人生的智慧。老人家真是家中的寶，讓一個家凝聚起來，帶領著所有家庭成員前行。我學會一個道理，每個人都是值得尊重的，不論他的外表看起來多麼其貌不揚，甚至衰老醜陋，卻都可能有著不凡的經歷、才華和智慧，值得我們發掘探索。在未來的人生旅途中，我有信心能夠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繼續努力編織更偉大的夢想。謝謝阿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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