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即將遠赴大陸蘇州任職，雖然說是說：「公司臨時通知。」其實這風聲早已傳聞了好一陣子。

想想自己十多年前還在廣告公司上班時，也曾面臨過相似抉擇──當時正值大陸開放初期，市場急需大量人才，廣告人在坑多蘿蔔少的情況下便成了搶手人選。陸續前往大陸開疆闢土的同事大多是衝勁十足的初生之犢，而當時有著妻兒考量的主管們則猶豫者多。也許是自己當時在台灣混得還不錯，實在沒有向陌生大陸挑戰的必要，於是若非公司堅持，積極採取行動的人並不太多。

看著這般場景，彷彿回到了一、二百年前的微雨清明。一批批想為家人打拼過好日子的＂羅漢腳＂，在村里鄉民的離情中告別了熟悉的朋友和家人，帶著心中小小期盼和孤單，隻身渡海來台的悲壯。

遠走他鄉是好是壞？很難說；在翻滾的歷史洪潮中，什麼樣結局的故事沒發生過？就好像統計學上的或然率只要不是百分之百，就會有不同的可能性和人性永遠不滅的冀望。

而我們真如那浪頭上的白色水花，就這麼被時代推弄著；還是可以在生命中，為自己創造些什麼……？

當年冒險強渡黑水溝的先人，多數在途中成了後來農曆七月眾人遙拜的＂好兄弟＂，不是住進了大眾廟，就是當上了萬應公；另外的人則在這片土地上落腳生根，後來用一輩子胼手胝足的辛勤工作，為自己成了家，立了業，也自此化身作永遠的台灣人。

而當初決然跨海另闢天地的廣告菁英，歷經多年商場沉浮，有些人默默回到台灣，在自家巷口做起了糊口生意，也有人兩鬢斑白的在十里洋場上大展傲人事業。

朋友因為工作表現優異，被調派至對岸當廠長。早些時候他還有些掙扎，甚至曾向高層表達堅持不去的決定，不過經過多次溝通和思考後，有了不同想法。聽說高階主管這一去最少五年，五年後繼續留任或是調回台灣則誰也沒個準頭。不過朋友心中已有安排，看來將會走向一個令人稱羨的發展。

告別的年代

回憶起自己廿多年前剛退伍時，與還留著小平頭的同班死黨群聚一堂，討論著各自未來打算。年少輕狂的我們當時心中滿是抱負，有人想開店創業，有人則決定繼續進修，還有幾位和我一樣，有北上發展的打算。離鄉背景難免要面對情感上的糾葛與不捨，向來慣於獨處而又孤癖的我，最後竟成了當年唯一採取行動的人。

後來年紀漸長，職場上有同事苦悶於好友過世的悸動，我冷漠以對：「你就當他移民去了國外吧！」我說：「人的一生中，有多少真摰好友畢業後就再也沒有碰面了？也不曾聽說誰為此特別傷心難過啊！」

「沒了思念，生離與死別又有什麼不同呢？」不是嗎？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樣對人生聚散冷淡以對，就如同詩人李白在面對政治生涯轉折時，說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當下，那種被迫面對人生境遇的啟悟。

有人說：「環境的驟然變遷，會改變一個人的信念，而信念的改變，會創造出截然不同的人生！」切斷熟稔關係需要冷酷的斷然，把自己丟在百里外陌生無援的天地，獨自領會上天賜予的蛻變，看似艱苦，卻也因此有了更多機會和選擇。

如今，我準備將當年離家北上時寫下的心情詩句，贈予這位曾經在人生驛站為我送行，多年後又熱情迎我歸來的好友。

這回

該選那一個年份的酒

唸那一段告別詞才好

耳邊聽的

將又是什麼朝代的驪歌高唱

是李白的別君去兮——

昔日荊軻啍唱著什麼

他走時是不是也飄著雨呢？

終究要說一聲

「走都已經走遠了，還管他那麼多的……」

東風終要西移

人去樓不曾空

走後——

請多保重

或許年歲長了，當年的心情不覆再現；歷經歲月變遷的林林總總，習慣性的用字遣詞也可能不一樣了。

但，那又何妨？

當命運隨著不可預期的牽動，寫下我們一生中無法逆轉的註定……。我想用當年初衷，單純想像，為這個變與不變的世界擊掌祝福，為著朋友，也為一路走來的自己。

就算多年之後，我們因著不同際遇有所殊途。而那，不也正是生命的本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