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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一段我的母親,寫一段我的經歷〈第八十八篇〉
2013/10/10 22:15:46瀏覽286|回應0|推薦0

2013/10/10

今天,是小妹的女兒滿月的日子。 

時間往前推三個月,當時,一個小生命正被廣大的親情所期待著,另一個則是未到遲暮之齡,卻正蹣跚地走向人生的終點。

有一個片段,至今想起仍讓我心痛不已。

 

聘請看護的那一日,母親還沒等到單人病房,狹小的健保房裡,兩人一室,與母親同房的是另一位比母親的年紀還高齡十載的阿姨。阿姨的兒女聘請看護工全天候照料突然不良於行的她,逢假日才有較多人來探視。母親與鄰床阿姨都不能獨自下床,都需要利用移動式便椅協助如廁,一旦有生理需要,病房的空間就讓人感到無比的狹隘與擁擠。

我們所聘請的看護一早七點鐘報到,那時,三妹忙了一整夜已精疲力盡,母親也是一夜未曾好眠,看護接手之後,親眼目睹經過專業訓練過的手法與身段,妹妹不得不同意母親確實需要更俐落的手腳幫忙,以提供身體無法自主時更妥善的安置。

我的看護經驗來自於婆家的幾位長輩進出醫院的需求,相較於原生家庭的雙親與妹妹們,心態自然較容易調適也懂得拿捏尺度,母親見有陌生人來,防禦心高漲,而母親向來善於交際,並不給外人疾言厲色,只頻頻有意無意地暗示她不需要額外的幫忙,並且告訴台籍看護說:我要回家了。

邊說邊試著自己下床,試著把已經無力的腳挪到地上,並頻頻問著:前面有沒有被擋住?

母親不哭不鬧,只是急著離開病房,離開這個前一天還很安心的所在,她急著回家。

開始出現譫妄的語言,母親睜大雙眼瞪著空茫的牆壁,焦距對著我們無法辨識的物體喃喃自語,想方設法企圖溜下床,她想走出去。

好聲說明,我們用行動表示看護的出現只是借我們使力,我們並不是把母親丟給非親非故的誰,我們只是多花了一點錢,希望提供她更周到、更安全的照顧與幫忙。

母親點點頭,她不為難我們。

三妹返家休息,我與看護留下來陪她,偶或徵求她的同意,用輪椅推她出去室外曬太陽,不論做甚麼,這樣的話語不斷、不斷地出現在我們的對話裡,感覺母親慢慢接受看護的存在,卻也反覆地在設法逃離與迫於體力不得不留下來之間跳動與游移。

盡可能,我們都守在母親的床邊,聽話、說話、觀看她的需要與動靜,一直到夜裡。

母親吃過飯、擦過澡,約莫已經到了可以休息的狀況,然陪病床只有一只,留守的我勢必得回家,而我,無法對母親說出口,說出我要離去,留下看護小姐陪她共眠的安排。

於是我說:媽媽,我下樓去吃飯,讓江小姐陪妳,妳昨晚累了一天,白天也沒怎麼睡,妳早一點休息好不好?

母親點點頭,她最怕我們無眠,最擔心我們餓肚子。

『好好好,妳趕快去吃飯。』母親心疼地對我說。

留下我的連絡電話給看護,有任何狀況,請她打電話給我,於是,看著母親閉目養神,我拿起背包走出位在最尾端的病房,一步一回頭。

次日清晨趕去醫院時,遠遠地便聽見病房裡傳來爽朗的談話聲。

看護正在與母親聊天,善於交際的母親與愛說話的看護一早就開始天南地北地聊,我進門時,正好聊到看護要帶母親去唱卡拉OK、去烏來泡溫泉。

這樣的聲音讓人略感安心,看護一見到我,馬上嘰哩呱啦地說明母親如何折騰她一個晚上反覆更換被屎尿弄髒的床單與衣褲,一早又如此這般忙了好幾回,一直到剛剛才稍稍歇息。

邊說邊對母親撒嬌地問:對不對啊!大姊?

這是三妹經歷過的,看護邊說,我邊道歉與道謝,心裡自然也想:這不也就是為什麼要請看護的原因?

我終是問起昨晚在我離去之後的事情。

母親找我,甚至扯著嗓子高聲大喊我的名,直到看護說:

伊尪來接轉去啦!』〈她的先生來接她回去啦!〉

母親才停止呼喚我的名。

每每,想到母親在夜裡呼喚我的名字,而我竟然那樣背著她而去!

每想一次,心就抽疼好幾回。

 

馬上到母親耳邊對她說明聘請看護與無法陪她過夜的原因,一樣、一樣細細地說,一樣、一樣慢慢地解釋,母親聽、母親點頭,母親看見女兒來,沒有怨、沒有怒,沒有任何責難與不快,她理解,她同時也在抽離。

理解一切的安排都有濃濃的愛帶頭,抽離身體與心理的諸多扞格,我告訴母親,隔天,我們就能轉往單人病房,那時,就有空間讓自家人留下來陪她,二十四小時都與她同在,不分離。

我們就當成來度假,利用住單人房的時間好好休息,也讓照顧她多時的父親,歇一口氣。

母親的情緒被這樣的語言牽引,時好時壞,重複說、重複解釋,母親狀似同意、表情應允,卻在下一秒鐘,用她所能的方式,挪動身軀試圖離開病房,渴望回家去。

大部分的住院時間,我們與母親都在上演著諜對諜的劇碼,劇本隨機而定,目的很明顯……安撫母親的心。

化療藥劑已經打完,母親的體力卻每況愈下。

精神、體力、語言能力,母親反覆盤旋在某一個空間,展現我們感覺陌生的神情,說著我們無法理解的語句,醫師解釋,這是典型的譫妄症。

慣發於突然處於密閉的陌生空間,因害怕與恐懼而引起的意識不清、張冠李戴及與現實脫軌的狀況,排除因口服及貼用嗎啡藥劑所引起的副作用。

夜裡折騰,日裡我們出現後,便盡可能讓看護休息,以儲備晚上母親需要協助時的體力。

連著兩天母親都在夜裡狀況頻頻,連著狂瀉兩夜之後,母親用隱晦的眼神暗示我們看護不好,看護是歹人,是那個綁架她讓她不能回家的壞人。

那神情,不像平日的母親,母親好似從夢裡來,眼睛睜開了,心卻停留在夢境裡。

此時,看護自動請辭,已過六旬的她無法支撐母親依然吃重的身體必須頻頻如廁的需求,她請求我們另聘更有力氣的看護來照顧母親。

針對母親出現譫妄的內容與身體產生的變化,我又來到主治醫師的診間詢問並聽取醫師修改對母親病情的評估。

醫師告訴我:可能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

那一日,六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醫師以他的經驗建議我:也許該考慮聘請外籍看護幫忙照料,不論病房或者居家照顧,都有幫助。

轉往單人房的隔日清晨,新的台籍看護來交班了。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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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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