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老師在課堂上請我們回想小時候最喜歡的一本課外書，我怔忪了一下，腦海中浮現的盡是小時候班上的同學在課堂上偷看的書，屬於自己的課外書這件事，幾乎是空白的。

閱讀課外書，對於一個勞動階級的家庭而言，是一件奢侈的事。

家中所有的開銷全指向維持一個能粗飽、夠保暖、可遮風、能避雨的家；父親有份能正常支薪，卻得日夜操勞的工作；母親彷彿被魔法棒一點，從一個甚麼都不會的新婚女子變身成一個能自創、自學、自做許多不必花錢的生活用品與食物的超級家庭主婦；孩子一個接著一個生，他們往往是母親身邊被使喚或者自動自發地幫忙做些貼補家用的代工以增加綿薄收入的小助手。

在那樣的歲月，維持基本生活之外的費用都算是奢侈品，孩子們的學用品更是必須節度使用。

每逢班上統一購買因配合高中聯考複習需要的測驗券或參考書時，我總是得察言觀色並且小心翼翼地跟母親詳細解說後才能拿到錢，還得低著頭聽母親喃喃念著額外的花費多麼讓她傷神，並洗耳恭聽母親三申五令地要我必更加勤奮讀書云云等話語。

在時間與金錢都被壓縮的那個年代，在我輩少年的成長版圖中讀課外書是閒事，買課外書更是一件不得了的接近神聖的事。

那麼，小野的《蛹之生》怎麼來到我的記憶裡？

是讀過？瞄過？還是看著同學們帶來學校過？或是自己到住家附近的圖書館借閱過？全然不記得了，但是這本書肯定是當時的學子們即便不讀也聽過的範本書，還包括他的學習歷程與成功模式。

我的課外書通常是從收到以書當禮物所開始擁有，慢慢地，透過經濟條件改善而成為一件容易的事之後，小野的書在不知不覺中被遺忘，而我，恍然已經從小女孩變成中年歐巴桑。

再次讀小野先生的書，就是這本彷彿讓我把小時的歲月時光也一併掏洗一遍的《有些事，這些年我才懂》。

當身邊仍有數本帶著任務的書在等待時，通常我不會主動閱讀計畫書單以外的書，因目睹夥伴在閱讀的時刻不能自己的大笑與流淚的畫面，我的好奇心被誘喚出來。究竟這位已晉身爺爺級的資深媒體、創作人寫了甚麼讓我等這輩中年女子不顧形象地笑淚盡出？

彷彿被預告不會大笑應該也能有會心一笑的心情，我很快地讀到了夥伴笑不可抑的章節，但是，我卻笑不出來。

我想起小野出這本書的心情，許多覺得應該的、理所當然的事，慢慢地有了不一樣的面容，慢慢地浮現了它們行至如今的蜿蜒路徑，我能讀到、我能看到，我彷彿也能感覺得到。

小野寫母親寫得很深刻，一個知足、謙讓、惜福、勇敢的小女人，用故事餵養一家大小、用故事為生活加味添料，在那一段貧困勞苦的歲月，小野的母親代表了那個變動時代的女子所牽動的一股恆久的溫柔的力量。

小野的反思與省視在對母親的思念與回憶中慢慢找到位置，也慢慢地重新認識了他自己。

「他就是運氣好。我想是他天上的祖母保佑的。」p.26

這是小野的母親在回應財經記者以小野為主角的訪談時說的話。媽媽反而用更多的時間來誇獎小野以外的其他的孩子。

小野形容自己的人生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按照計畫前進，彷彿都是突然的、一時的決定就不知不覺地走到某一種地步，這在小野母親的眼裡看得更透更明，面對記者的訪談時一語中的，彷彿故意吐槽，仔細推敲，能讀出一個母親對一個在外界看來十分成功的孩子身上所刻意加附的提醒。

已經很明顯的好，何需贅言？母親要小野懂得在光環下謙卑與感恩。

有一段關於小野媽媽的描述，很讓人感動。

記憶中的爸爸一直非常不快樂，他常常在辛苦工作之餘借酒澆愁，平常不加班不熬夜的夜晚，他總是會被勾起許多傷春悲秋的情緒而失眠，於是他就會要求媽媽說個故事來聽聽。……

媽媽的聲音像天真無邪孩子的歌聲，充滿了歡樂和喜悅，我始終不明白像媽媽這樣經歷過許多悲傷故事的苦命女子，為什麼說起故事來像是一個對人生充滿了嚮往和憧憬的小孩子？有時還會自顧自的笑開懷。p.39

身為一個母親與女兒，我很能明白教與養在生活中如何不經意又不可逆地傳遞給子女的魔力，小野的母親就是一個母親界的奇葩。

媽媽用他說不完的故事撫慰了天天失眠的爸爸，也間接地孕育了我們五個天性樂觀的孩子。p.40

面對愛女、伴侶、自己的死亡，小野的母親所展現的大智慧，也讓我感佩不已。p.54

小野寫母親面對死亡與信仰，讓我聯想到我自己的母親。

不可逆的事更要順著受，為了方便而改信與晚年照顧她的女兒相同的基督教，那是小野的母親對身邊的人的愛。信甚麼都一樣，即便小野的母親在最需要宗教力量的時刻，口中喃喃念著的依然是信奉多年佛教的阿彌陀佛。

真正的『信』在自己的心中，不存在於外在任何的形式與做法。

我讀到了一個老人家對生命的順服，在人生走到晚秋的時刻還能夠擁有此等智慧與身段的長者，她離開的身影才能將她一生帶給身邊人的幸福與歡樂，永遠輕盈地留下來。

小野寫完以母親為主軸出發的第一輯『你是誰？』後，第二輯便寫到『找到你的信仰了嗎？』

人們所篤信的、堅持的、奉行的，成就了他是一個甚麼樣的人，即將以甚麼型態離開與留下？小野以自己的失敗經驗出發，他也寫民歌手王城，寫導演王小棣，寫李安，寫侯孝賢，然後，再回到自己。離開時的身影才是最重要的呀！p.87

第三輯『誰是你靈魂的主宰？』，小野舉了許多與名人交手的經歷當例子，鳳飛飛、楊德昌、瓊瑤〈讀到瓊瑤時我與小野那十幾二十年的年齡差距，很輕易就跨過去了。〉，他寫在年輕時短暫擔任過的教職與為教育興味盎然發想的種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愛的模式，這個世界有許多人堅持為對的事而努力，為旁人也許不以為然或看不出所以然的作為奮不顧身，那主宰著一切動力的源頭，也許就是你的靈魂，是不一定能讓你升官發財，卻能讓你感到富足的所有。

第四輯『如何與大自然愉快相處？』裡面有價值觀、有身教、有謙卑內化的反思，特別是這一段：

聰明的人類以自己為中心的思考模式，不斷擴張自己在地球上的生存空間，同時不斷的改造環繞在他四周的動物和植物，決定它們的命運，要它們大量繁殖還是要讓它們絕種，都是以人類的需求來考量，他們堅信自己的智慧超越大自然。p.144

同一篇的最後以及前幾篇的【替我回羅山】都寫到，大自然的分配本來是和諧的，每一種生物的存在與被利用也都是環環相扣的，當自以為是的人們因為自私的慾念企圖繁殖或滅絕某一種生物時，到頭來也將嘗到這個食物鏈遭受破壞的惡果。『……是人類太自私了，讓大家都活不下去，最後也害慘了自己。』p.145

這是大智慧啊！

第五輯『你願意與誰同行？』的第一篇【沒有人是陌生人】很可愛，因為一場自設的賭注，小野先是被迫後是不由自主地與一個小學生互動與問答，最後還因此產生了一本新書，這是不設限的付出，而最後的回饋往往讓人大吃一驚。

付出就是收穫，我在這一篇中讀到的是：每一次的給，都不會是白費的。

能永遠當一個慷慨的人是一個好幸福的人。

小野寫了許多同行的人，在【帶一片風景走】這篇，他則寫不必勉強別人與自己同行。

他在參與演出的電影中看見很自豪的自添對白被刪得無影無蹤後忍不住放聲大笑，那是一種人生體驗的豁達表現，許多經驗是自己才能懂得的，許多的風景也唯有自己才能體會最美的所在，他寫：

每個看電影會流淚的人都是哭自己的經驗和感同身受啊。p.173

【老婦人的半碟冷菠菜】裡寫老年人的節奏與這個城市的節奏脫軌，我在夫家有多年陪伴長輩的經驗，書中所寫的種種非常寫實也十分現實，那是對生命的細膩觀察所呈現的胸懷，詼諧且慈悲。

第六輯『人為什麼痛苦？』，小野寫【最大的幸福，總是在痛苦後】我完全同意，但在後兩篇的【躺下來聊天】及【再好好愛我一下吧】這兩篇文字中，小野寫他最愛的三妹卻因為他的愛而感到壓力與痛苦，讓人低迴。

第七，也是最後一輯『如何獲得幸福？』中，小野終於扣回自己截至目前為止的一生，特別是他一直忽略好的而執著在壞的經驗中的描述，幸福其實無所不在，因為來自於你的內心。小野也寫母親，一個給身邊人方便的長者，不執著、不挑剔，對生命完全的尊重，對家人完全的信任與放心，無怨無悔大方地給默默地受，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是一個很平庸的人，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比別人更聰明，所以我從來不會去批評別人，或是去勉強別人和自己一樣，更不會去為難別人。每個人都有一套本領和方法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怎麼知道自己的比別人的好呢？我從來不會怨天尤人，因為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p.227

一個對生命付出高度關懷的人，一個總能放下身段與土地親近的公眾人物，小野透過他的文字思考他的人生，也建構了他從母體而來一路壯大的自我，他，有能力影響更多的人，而他也正努力地這麼做。

關於本書：(相關圖文資料來自博客來網路書店)

有些事，這些年我才懂：小野的人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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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野  

出版社：究竟  

出版日期：2012/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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