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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05 19:15:40瀏覽352|回應0|推薦0 | |
相距上一篇日誌,已經過去四個多月的時間了。 四個月,其中有一個半月的時間,母親與我都留在醫院。 是的,終於還是來到這樣的篇章,來不及記錄諸多細節,已經看到幕落下之後,世界依然運轉的模樣。 五月上旬,母親結束又一次的化療療程,之後歷經休息、各項檢查、聽報告、詢問與彙整專科的意見、建議接受另一個療程的治療,醫與病同意嘗試另一線的療程,想試試看身體能不能回饋我們任何正面的訊息。 我們慢慢能將許多話筆直地說,身體的力量愈大,心理能感受到的強度也愈強,也有許多話不必問也無須說,我們直接面對專業的看法,只要身體承受得住,在疼痛依然絲毫不退讓的情況之下,我們就想再往前奮力拚搏。 療程告一個段落時,醫師通常會斟酌患者的情況批假條,同意短暫歇息。母親渴望如此,主治醫師也允許這麼做,原定六月下旬再回醫院安排新療程的計畫,卻突然插入母親在家中跌倒的意外。 跌倒,若寫在當時,那只不過就是一次恍神或者不小心,事後細部回想起來,母親的跌倒,對照後來的諸多反應,就是一個明顯的徵兆。 那麼,在徵兆發生之前呢? 醫師評估母親的狀況比預估的發展還要穩定,對於癌末的病患與家屬而言,『穩定』這個形容詞,等同得到獎盃一般,令人感到開心。 適逢暑假來臨,孩子們有長假,規劃出遊的想法在生活中如同往年般出沒,於是我大膽詢問醫師: 您判斷,依照母親目前的狀況,我若安排一週或者十天的行程出國,由其它的家人陪伴母親到醫院接受治療,您覺得妥當嗎? 醫師掛滿笑容對我說:沒問題,妳的母親就安心交給我來照顧。 那一日的門診,我彷彿是個被嘉勉過的孩子,帶著微風走出診間、步上大街,甚至於馬上想和母親分享這樣被允許與被承諾的快意。 那樣的對話內容代表了甚麼? 代表了我們都可以安心地度過夏天,甚至更久一點的時間。 有一小段時間,我們都沉浸在這樣的幸福裡。 母親的身體依然為痛所苦,但心中有了更清晰的盼望,雖然隱約覺得肉體的什麼慢慢在傾斜,好比精神更加不濟、好比記憶愈發退化、好比反應隔了一堵大牆,旁人翻不進來,自己也翻不出去,時間如是這般緩緩往前推進。 直到突然在浴間跌倒,說不清楚也描繪不出發生的原因與過程,砰!一聲,驚天動地的聲音傳來母親躺在浴間地板上不敢動彈的情景。 輕微重聽的父親急忙從電視機前飛奔至事發現場,夫妻倆評估現場與母親身體所承受的狀況。 意識清楚嗎?是的。 感覺哪裡痛嗎?有,下背痛。 能動嗎?好像可以。 能走嗎?試試看。 於是老夫妻互相攙扶著,一步一步地緩緩走回房間躺下,一直到次日清晨。 天真地以為躺躺就好,夫妻倆沒有驚動任何人,但是躺了一夜,天亮了,母親不敢動,一動就痛,於是一通電話打給身為大女兒的我。 那一日,六月十七日星期一早晨。 安排急診,一邊確定母親還能等待,並沒有立即性的危險,一邊張羅孩子出門上學,一邊整理儀容讓自己能夠出門。打電話叫救護車之前,先與父親再確定一次母親的狀況。 父親說:媽媽可以慢慢走下樓,我開車載她去醫院,我們在急診室碰面。 還能走?粗略的判斷是,沒傷及骨頭,也許只是皮肉傷,我在心裡這般設想。 心稍微定了下來,仍是到醫院照片子,聽聽醫師的說法才能安心。 果然,骨頭沒傷到,醫師開了止痛藥與肌肉鬆弛劑,請我們回家休息。 母親悠悠地說:為什麼不讓我住院? 住院有住院的條件,妳的疼痛來自於皮肉,住院也只是休息,不必開刀也不用打針,醫生不能給妳什麼治療,現在病房不多,我們要留給更需要的人來住。 我這麼分析給母親聽。 母親皺著眉,忍受著身體的痛,點了點頭,隨著父親與我回到熟悉的家,慢慢爬梯緩步到二樓的房間躺下。 每一個起身的動作,都像受到極大的酷刑,母親數度大喊著: 阿爸啊! 一個屘女喊著過世數十年的親愛老父親,在身體受到巨大疼痛的時刻,那一聲呼喚,彷彿把老父親護疼女兒的力氣,也一併用上了。 這樣經過了兩天,我與時間較寬鬆的三妹輪番回家幫忙爸爸照顧無法自行起身的母親,同時,我也回到門診跟醫師說明母親的狀況,聽取醫師的建議: 那麼,就安排住院吧!一邊接受新的治療,一邊讓妳的母親在醫院好好靜養休息。 原定的療程應在六月底開始,因為母親跌傷新增的疼痛,居家照顧有諸多不便與限制,提早住院會是一項好的解決方法。 等待病房入住通知之前,我們依然沉浸在母親的跌傷會慢慢復原的美好願想裡,住院接受化療,順便讓傷勢康復,是一項一兼二顧的安排,卻也隱隱然覺得,母親的神智與說話的語氣,似乎有了不一樣的規格。 昏沉時多,語無倫次時更多,突然天外飛來一句沒頭沒尾,卻仍能應對清楚的隻字片語也愈來愈多。 母親悲傷時少,疑惑與嘆息運氣不佳時多,跌傷的痛,彷彿取代了先前的腹痛、腰痛,彷彿身體換了士兵接管,營地舉帳遷移,那將帥一時半刻還搞不清楚河漢界。 六月二十日晚,母親再度入院。 是夜,在病房不遠處的懷恩廳,先生的親姑姑一家人,正在為自小表現出類拔萃卻英年早逝的堂弟辦頭七法會。 心頭很複雜,堂弟三十多歲,妻子才剛受孕,他還沒來得及當爸爸,突然一睡不醒。 我在醫院陪母親休息時,並不特意避開這一段。 母親悠悠地說: 怎麼這麼好死! 住院的第一個白天,化療隨即開始。 我們的對話中都有一個畫面:化療結束之後,跌倒的傷,約莫也好得差不多了。 入院之後,可以感受到母親顯得安心與放鬆,有了專業的照顧,即便被分配到雙人房逼仄的空間,母親起身如廁也好,用膳睡覺也好,都比在家中安適。好幾次,我叉開雙腳,彎背、傾身、低頭做預備叉扶母親起身如廁的姿態,惹得眼下看著我的母親數度強抿著嘴角笑出聲來。 有女兒的陪伴,母親顯得開心許多,不斷對照顧她的女兒與護理師微笑道謝,不斷對自己遭遇不幸中的大幸〈沒有傷到骨頭,只傷到皮肉〉覺得感恩。 一切都很陽光面,直到入院後過兩天的夜裡,我承受不住母親突然趴軟的身體,半夜攙扶母親如廁時,一邊護著點滴架,一邊護著母親,一個踉蹌,整個跪倒在母親的腿上。 母親意識到自己無法在短期內自由行走,她告訴我: 如果還不能走,我不敢出院! 我到診間詢問醫師能住院多久?醫師了解我們的需求,答應盡量讓母親住到能走時才出院。 延長住院時間是一件,以母親目前的狀況,聘請專業看護陪同照顧母親,是另一件。 母親不樂意,父親不置可否,三妹覺得自己可以擔待,二妹、小妹與我,持積極處理的心態。 我意識到夜裡獨自一人照顧母親時,對母親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 三妹不捨母親,決意盡自己的所能,把母親當成一個大嬰兒照料,希望我緩一緩請看護的決定。 這件事,隔一天便拍案了。 三妹留宿的當晚,母親狂瀉數次與意識不清的情況嚇壞了自信滿滿的妹妹。 我們都同意母親需要更專業的看護工幫忙,白天,家人可以留下,夜裡,只要有多餘的空間,我們也願意陪母親住下,只是強烈意識到照顧頗有重量又行動不便的母親,不能光憑著孝心與愛。 接下來,是一段不忍回首的路。
備註:這篇日誌書寫了一年多,終將進入尾聲,請容許我慢慢地寫這最後幾篇。 更多的日誌,請取道還能點閱的雅虎部落格:聽見生命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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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