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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一段我的母親,寫一段我的經歷〈第九十一篇〉
2014/03/22 18:24:20瀏覽599|回應0|推薦0

春分次日,是個得穿厚外套的日子。

時光匆匆,思母、戀母的日子在歲月裡輾轉流逝,藉由生活細節一一提點與安撫自去年夏天以來的變動與回歸。

我們在新的模式裡履踐對母親的承諾,追求生命永久的平安,試圖抹平偶發在日常裡的思念波紋,讓它穩穩地來,輕輕地盪。

 

又是三個月過去,不跑醫院的日子,時間之門洞開,一晃眼,一季就過去了。

 

經過小表姊在母親床邊突如其來的震撼式禱告之後,陪伴陷入昏迷的母親過程中,祈求寧靜這件事,成為每一天最渴望的事情。

無事可忙,姊妹們待在病房裡最常做的事就是低頭默讀佛經或者輕聲朗讀佛書。

母親偶有動靜,打哈欠、喟嘆式呼吸、咳嗽、喉間發出呼嚕聲…身體發出不自主的聲音時,母親的眼睛都維持張開的模式。

母親的身體進入狀似無感的模式,不吃不喝不說不動,我們定時幫她翻身拍背,定時幫她擦拭身體、清理排泄物,每一天、每一天看著母親的身體慢慢退、慢慢消,慢慢從左手換成右手腫,再從右手腫脹轉成左手,隨著母親身體的變化,我們用盡各種靠墊、抱枕、被褥,幫母親舒緩她的身體反應出來的肢體現況。

她,有感嗎?

我們不停地跟母親說話,我們不停地回想所有與母親有關的往事,我們一個一個地靠在母親耳邊對著她圓睜的大眼睛說著我們所想得到的、渴望對她重複述說的話,然後,我們似乎感覺到母親…想回家。

無事可做,母親的狀態讓我們有許多時間胡亂思想,把所有可能與不可能的事情都翻出來思考,母親在等甚麼?她是不是在等回家?

我將這樣的思維與醫師商量,請示他的看法與回家這件事的可行性,醫師很含蓄地說,以目前這樣的狀態,他無法簽請假外出單給母親,若要回家,勢必得先辦出院,之後再辦入院,但,不一定有床位,更無法擔保能回到這間特等病房讓母親安歇。

我思前想後,把陪伴母親就醫以來母女間所有的對話與母親的反應都翻出來推測,母親,真的想回家嗎?

我所生長的住家屬於傳統的獨棟住宅,窄而高,沒有電梯且樓梯逼仄又狹小,適值溽暑,如果自此辦理出院讓母親在自宅安眠,可行嗎?

網路上有許多分享的狀況,每一則都讓我們心疼硬要把母親送回家的決定會讓母親更加受苦,醫師無法擔保母親在回家的過程中平安,更無法確定還能保留如同現況的安寧環境提供給母親再次入院使用。

這樣想一輪之後,我來到母親的耳邊,細細地把心裡想的細節一一說給母親聽,說我們推想過的,說我們徵詢過的,說我們反證過的,說我們評估過的,回家這件事一定會做,但,我們最最不願意讓母親在這樣的狀況下,多受一點苦。

那麼,媽媽,我們再住下,好嗎?

這裡有整片的窗,窗外能看到藍天白雲綠樹紅花,這裡有鳥叫蟲鳴蛙啼還有陪伴她的家人片刻不離,有家人在地方就是家,媽媽,我們先這樣,好嗎?

這日,小表姊又來了。

她停留三、四個小時,拿著聖經手指經文一一讀給我聽,妹妹們或退到會客室,或靜默坐到另一邊,把空間讓出來,也把計畫用來為母親誦經的時間,都讓出來。

心紊亂,表姊對於母親未能信奉上帝的急拌上我們不明白母親意圖的慌,交纏在日子裡,鑄造那段時光裡最艱困的陪伴印記。

 

七月十六日星期二,父親一早從家中來到病房,面色凝重,放下為我們準備的飯糰之後,一句話都不說便逕自走到母親的枕畔。

木訥的父親向來話不多,有時被女兒慫恿了半天也僅能擠出一兩句話對母親說,這一次父親顯然有備而來,在母親耳畔喃喃低語許久,那模樣,狀似告解。

姊妹們靜默坐在一旁觀察這一切,陽光燦爛,那畫面,我永生難忘。

醫師照例巡房,對於母親的現況無法提供積極的醫療照顧,他走到病房外示意我過去,以醫師的專業判斷告訴我:應該就是這幾天了。

時間拉長,不讀經的時刻姊妹們會分享各自記憶裡的童年。

三、四張嘴說個不停,一個話題串過一個話題,偶爾彼此調侃,偶爾相互取笑,許多陳年往事在這樣的激盪之下,讓歲月倒退,回到母親很強勢、很剽悍的往日。

我們的目光不時瞥向母親,感覺這樣的話題也颺進她的腦門,那是生命力多麼旺盛的歲月啊!母親用盡她的全部力氣為我們營造一個不輸人的環境,為我們打造不輸人的內裡,為我們灌輸不輸人的骨氣,她像一把大傘,為父親撐起一個換個屋簷極可能便風雨飄搖的家庭。

母親的強,壓過所有的誘惑,我們在母威至上的童年裡安分向上,如今四個姊妹都身為人妻、人母,我們或多或少潛移默化了母親的強悍與堅毅,那些我們不察的性格,在艱困的時刻,會突然跳出來,推著我們往前走、不後退。

回憶過往之餘,我們也有時間細細體會母親這一生的遭遇。

父親所來的家庭不若母親所處的家庭多元,身為屘子的他所會的最大本事,就是忍耐。

對於一個只管埋頭苦幹的丈夫,做為一個妻子,要承擔的事情不勝枚舉。

再加上母親有一個如此多感善愁的性格,心思細膩如斯,遇上一個只管直走不懂轉彎的丈夫,心裡所受的苦與悲嘆,可想而知。

過去,我們總為父親發話居多,因為母親的能言善道,很容易被認為在婚姻裡是個呼風喚雨、頤指氣使的人,當姊妹們近距離、心無旁鶩地觀察父親的習慣與性格之後,往日從母親口中發出來的喟嘆,頓時都有了鮮明的畫面。

 

七月十九日星期五,母親進入半夢半醒、不吃不喝第八天,已經打破大陸看護楊小姐的預言,她於是笑笑說:妳媽媽的體質很好。

是啊!母親曾有一個銅牆鐵壁般的身子,累積了這麼多年的磨難與淬鍊,終是提早倒下了。

這日,父親在女兒的慫恿下留夜陪宿,自母親入院以來,多是姊妹們輪番過夜陪伴、照料母親,我們突然意識到,日裡人多,能說的話有限,夜裡眾人散去,正是最好的獨處時光,是該讓父親留下來與母親過度長夜的時候了。

在二妹與看護的陪伴之下,父親終於親身體會了夜裡的病房與夜裡的妻子,是甚麼模樣。

我們開始衷心祈求母親能早日解脫。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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