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國密教

第一節 中國密教之由來

善無畏來華以前的密教

　　一切事物之完成，絕不僅是起於完成之日，必定有其因由過程。西元第八世紀之初，善無畏三藏將純正密教傳到了中國，可是在沒有準備好能夠容受消化的環境，突然來了密教的宣傳，一定不會獲得當時的人心。因此，在純正密教傳來中國之前的先驅事物，縱然是片段的，但對真言密法的傳入，應當視為綜合而成為純正密教信仰之機運的一環。

真言密咒的傳來

　　後漢明帝時，佛法初傳中國，經百餘年，於靈帝光和二年(西元一七九年）（註一）含有不少密教色彩的《般舟三昧經》，由支婁迦讖（Lokarakṣa）譯出，然其尚非真言密咒。到了三國時代（西元二二二─二八○年）竺律炎及支謙等，始將宣說真言密咒的《摩登伽經》、《華積陀羅尼神咒經》（註二）等譯出，可是佛教本身尚未能夠達到支配一般人心那樣普遍的時代，真言密咒也僅止於被介紹出來的狀態，還未成為被視作實修的方法。

咒術密法的傳播

　　到東晉時代(西元三一七─四二O年)，佛圖澄以咒術（註三），使後趙的石勒受化皈依，其門下則出了道安、慧遠等好多優秀僧才，使佛教開始成為中國人所瞭解而普及於民間的信仰。此時有帛尸利蜜多羅（Çrī-mitrs）（註四）譯出了《大灌頂神咒經》等，並且善於咒術，所向悉驗，由其感化所至，咒術大行於東晉首都所在的建康。又有曇無蘭（Dharma-rakṣa）（註五）也於太元六年（西元三八一年）至太元二十年間，在東晉的揚都，譯出了《時氣病經》、《咒齒經》、《咒目經》、《咒小兒經》、《龍咒水浴經》、《請雨咒經》、《止雨咒經》、《咒水經》、《藥咒經》、《咒毒經》等，大弘誦咒的密法。再看北方地區，中印度的曇無讖（註六），以咒術名聞，遠及西域，玄始元年（西元四一二年），北涼的蒙遜，將之迎於漢土，一邊顯示神異，同時也譯出了《大集經》等。《大集經》（註七）中並未直接宣說真言密咒，以戒、定、慧之三學並重，而強調陀羅尼藏之威力，以此作為菩薩的瓔珞莊嚴。當時，元魏太武帝，以武力向蒙遜要求，把善於咒術的曇無讖，迎請到他的國內。蒙遜因為國弱而難以拒絕，然而恐怕曇無讖的咒術有利於敵國，遂以計謀殺了曇無讖。由此推想，當時的真言密法，已在中國的南北一帶，以咒術之風而大為流行了。

密法事相之發達

　　到了元魏文成帝時代（西元四五二─四七○年），曇曜（註八）在通樂寺譯出了《大吉義神咒經》（註九）。通樂寺是開鑿於當時的雲崗石窟中五個名為雲巖的一個。這部經乃為最初說到設咒場，並有結界法的一部，此經有祈雨、求寶、隱形、役使夜叉等諸種成就的功能。為了獲得成就，則為祈雨者，供養峯伽羅龍王；為止風雨者，祈求毘浮沙羅剎王；為役使諸夜叉者，則依四天王，因不同之目的而祈求不同的本尊，這與一向僅用密咒而解決與願相背之事，到此則已進步到有諸本尊為主導的修法了，壇儀的行法，也因此發達起來。再入梁代（西元五○二─五五六年），《牟利曼陀羅咒經》（註一○）被譯了出來。在這之前，咒法只是在佛前，奉上香花，虔心誦持；此經譯出後，便開始了結印契之說，同時也增加了壇場內諸尊的畫像，以及完整的護摩法等。

密法內容的進化

　　經過陳（西元五五七─五八○年）、隋（西元五八一─六一七年），而至唐代的貞觀年間（西元六二七─六四九年），北天竺僧，奉獻出來《千眼千臂觀世音陀羅尼神咒經》（註一一）的梵本。太宗皇帝勅大總持寺的沙門智通，翻成漢文。正如所知，被翻譯介紹到中國來的，屬於真言密教的東西，已經不少，然皆無非是為了成就除災招福等的世俗願望的範圍，此外別無目的。可是到了《千眼千臂觀世音陀羅尼神咒經》，便開始介紹出以速即成佛為最高目標的思想，且又有了滅罪印及成等正覺印的說法。這已明顯地顯示了密教的向上及其進步的內容。又於唐高宗永徽四年（西元六五三年），智通譯出的《觀自在菩薩怛縛多唎隨心陀羅尼經》（註一二）中，最初介紹了本尊觀、字輪觀、種字觀等。這已由物欲的祈禱或精神的祈禱，昇華為宗教之解脫的領域。

諸尊法之完成

　　在智通譯經的時代，阿地瞿多（Atikūta）（註一三），自中印度踰雪嶺、涉沙河，於唐高宗永徽三年正月，抵達長安，勅住慈恩寺。沙門大乘琮等十六人，以及莫國公李勣等十二人，請阿地瞿多，於西域之慧日寺浮圖院，建立陀羅尼普集會壇，隨阿地瞿多受灌頂。阿地瞿多於第二年永徽四年三月十四日起，至五年四月十五日止，譯出了《陀羅尼集經》（註一四）十二卷。此經不僅是最早介紹了三昧耶形，也詳細地介紹了佛頂部、如來部、觀音部、菩薩部、金剛部、天部等的諸尊之壇法，所謂諸法者，到此始見全部完成。

特殊陀羅尼之信仰

　　以上主要是從經典的翻譯上，大略說明密法的傳入、播遷、發達等的情勢，現在要追問，雜在諸經中譯介出來的許多真言陀羅尼中，究竟那些是最能受到普遍歡迎而廣行於民間的呢？最顯著的乃是阿彌陀如來的〈根本陀羅尼>（註一五）。此陀羅尼本來是南北朝時以前的耶舍，向天平寺的銹法師口授而出者，劉宋時代的求那跋陀羅，則首度以音譯成為〈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神咒〉（註一六），而廣流天下。根據《阿彌陀不思議神力傳》及《三國傳記》等得悉（註一七），梁朝（西元五○二─五五六年）的道珍禪師，修持念佛法門，誦《阿彌陀經》，欣求往生西方淨土，未達目的，嗣後他便僅持此一〈根本陀羅尼〉，始得如願往生。由於如此的傳說作為依據，致有廬山一派修持念佛法門的人，盛行誦持此陀羅尼，通常稱作〈往生咒〉。

其次在《法苑珠林》等所見（註一八），隋朝大業之初（西元六○五年），譯出了〈千轉陀羅尼觀世音菩薩咒〉（註一九），彥琮法師將之流佈天下。當時在長安延興寺的玄琬法師，及弘法寺的靜琳法師，每年春初，於別院建道場，集諸沙彌道俗，授此〈千轉陀羅尼觀世音菩薩咒〉，念佛相續，其聲不斷。因為誦此〈千轉陀羅尼觀世音菩薩咒〉者，能夠淨除過去業障，植無量善根，現在滿諸所欲，命終之後得生淨土之中。

又於唐高宗儀鳳元年（西元六七六年），從北印度罽賓國來的佛陀波利（註二○），到五臺山，遇神人，依其教示，再回印度，費七年之歲月，請來〈佛頂尊勝陀羅尼〉，與日照三藏合譯出來，流佈天下。由於佛陀波利的神祕經過為取來此咒之動機，故其流佈極廣，此可從武徹的〈加句靈驗佛頂尊勝陀羅尼記〉（註二一）等的記載，得而知之。

釀成了純正密教的機運

　　就這樣，雖然是斷續不全的真言陀羅尼及密法等，逐漸傳入漢土，其結果，由於其信仰深入了民間的人心，所以也醞釀成了純正密教之在中國發生的機運。同時也很幸運地，由於善無畏三藏、金剛智三藏，將組織而有獨立體系的祕密佛教，傳到了中國。

註解

註一 《開元釋教錄》卷一（《大正藏》五五‧四七八頁下）。

註二 竺律炎共支謙譯《摩登伽經》（《大正藏》二一‧三九九頁下），支謙譯《華積陀羅尼神咒經》（《大正藏》二一‧八七四頁下）。另有被稱為後漢失譯的《佛說安宅神咒經》中，也說了結界咒，以其乃偽經，故從略。

註三 《法苑珠林》卷六一（《大正藏》五三‧七四四頁下）；《高僧傳》卷九（《大正藏》五○‧三八三頁中）；《晉書》卷九五。

註四 《出三藏記集》卷一三（《大正藏》五五‧九八頁下）；《歷代三寶紀》卷七（《大正藏》四九‧六九頁上）；《高僧傳》卷一（《大正藏》五○‧三二七頁下）；《開元釋教錄》卷三（《大正藏》五五‧五○三頁上）；《貞元錄》卷五（《大正藏》五五‧八○○頁上）。

註五 《開元釋教錄》卷三（《大正藏》五五‧五○四頁中）；《貞元錄》卷五（《大正藏》五五‧八○一頁中）；《歷代三寶紀》卷七（《大正藏》四九‧七○頁中）。

註六 《出三藏記集》卷一四（《大正藏》五五‧一○二頁下）；《高僧傳》卷二（《大正藏》五○‧三三五頁下）；《貞元錄》卷六（《大正藏》五五‧八一七頁上）。

註七 《大方等大集經》卷一〈陀羅尼自在王菩薩品〉（《大正藏》一三‧五頁下），說到有戒、三昧、智慧、陀羅尼之四瓔珞莊嚴。

註八 《開元釋教錄》卷六（《大正藏》五五‧五三九頁下）；《續高僧傳》卷一（《大正藏》五○‧四二七頁下）；《魏書．釋老志》，大村西屋著《支那美術雕塑篇》等。

註九 《貞元錄》卷九（《大正藏》五五‧八三八頁上）；《大吉義神咒經》（《大正藏》二一‧五六八頁）。

註一○ 《大正藏》一九‧六五七頁以下。

註一一 《開元釋教錄》卷八（《大正藏》五五‧五六二頁中）；《宋高僧傳》卷三（《大正藏》五○‧七一九頁下）；〈千眼千臂觀世音菩薩陀羅尼神咒經經序〉（《大正藏》二○‧八三頁中）。

註一二 在《觀自在菩薩怛縛多唎隨心陀羅尼經》（《大正藏》二○‧四六三頁下）說有本尊觀云：「於其座前，當觀有大蓮華，華上想有覩龍（二合）字，其字變成青蓮華，乃至變成多唎菩薩」等。

註一三 《開元釋教錄》卷八（《大正藏》五五‧五六二頁下）；《陀羅尼集經．翻譯序》（《大正藏》一八‧七八五頁上）等。

註一四 《大正藏》一八‧七八五頁中以下。

註一五 （《大正藏》一二‧三五二頁上。

註一六 《大正藏》一二‧三五一頁下。

註一七 《三國傳記》卷七（《大日本佛教全書本》一八四頁）。

註一八 《法苑珠林》卷六○（《大正藏》五三‧七三五頁上）。

註一九 唐智通譯〈千轉陀羅尼觀世音菩薩咒〉（《大正藏》二○‧一七頁中）。

註二○ 《開元釋教錄》卷九（《大正藏》五五‧五六五頁上）；佛陀波利譯〈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序〉（《大正藏》一九‧三四九頁中）；彥琮的〈佛頂最勝陀羅尼經序〉（《大正藏》一九‧三五五頁上）等。

註二一 《大正藏》一九‧三八六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