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直線思考的人，喜歡大鳴大放的扁平主角者，喜歡激烈起伏情節的讀者，恐怕不會欣賞這本小說，然而，如果是喜歡品味人性、思考人生、或者是偏好體驗某些真實感動的人，就不應該錯過這本書──John Irving的「心塵往事」。

　　初看到這本書時，被那厚達800多頁的「磚塊」模樣給嚇到。說真的，我書架上還沒有比他更厚的「小說」（心理學這種專業科目例外啦），這麼長的故事，又不是租市小說那種輕鬆的調子，要花多少時間看完呢？唔，別人的答案我不知道，但我的答案是一個下午加晚上。

　　一旦開始閱讀，就無法停下來。每一個角色都那麼地真實，就像活在地球的某一個地方，由作者饒富趣味的筆調讓他們展現在眼前，讓人好想知道裡面角色的逆境會怎麼結束？或者，他們將會遇到什麼樣的狀況？故事角色的煩惱不是什麼奇特詭譎的事件，而是處於該境遇中時，人們應該會遇到的憂慮。例如醫生遇到墮胎婦女時的掙扎、或是愛上好友的女友時之苦惱、「父親」期許與自我實現歧異時的憂慮，種種的心結與體驗，在交錯的敘述情節中，緩緩地推演、進行。

　　有趣的是，故事推演不是單向直線的，而是交錯的。

　　第一種交錯，是時間感上的交錯。讀者會發現，作者一開始講了一個「結果」，然後，突然跳到這結果之前發生的事情，用一些很有趣的劇情讓人狐疑：究竟發生了什麼？繞了一圈以後，又回來，讀者才會知道，這些「發生了什麼」，就是造成一開始解釋「結果」的原因，有點向「螺蜁式」的迴文架構。

　　講到這裡，某些租市小說好像也喜歡玩這招？例如寫一半突然說：「未來這個女角將成為主角的妻子」、或是「主角沒想到，他這個動作，後來帶給自己多少麻煩」一類的，但我個人以為，John Irving的「預言」手法比這種方式高招多了，因為這些租市小說所做的「預言」多在「交代某些尾大不掉的分支結果」，但John Irving的敘述則在「引起讀者對後續故事的興趣」，目的不同，手法不同，粗糙與細緻度也在這裡分出高下。

　　另一種交錯，是敘述角色的交錯。故事的視角並不是僵在某個角色身上，常常會跳到不同的敘事角色，例如一開始是純粹的第三人稱旁觀者，後來轉到主角荷馬上，再來又跑去他的「父親」醫生那裡，有時又會跳到好像是不相干的人身上，但其實這些「不相干」角色，後來會與主角的故事交疊在一塊。

　　這樣的描述方式，使讀者能清楚明白不同角色的觀點，不同人對相同事件的視角。我的「結構殺人」也有這樣的企圖，但我的處理方式是「斷然切割」，在每章節用不同角色去看、去說，直到最後「眾人之章」時才合起來講。然而，John Irving則在同一章節便用不同角色來描述情境，視角的切點迅速而流暢，顯然，他的行文是比較成熟的，轉換視角自然而且流暢，值得學習。唯一讓我覺得比較凌亂的部分，是帶入主角喜歡對象的家庭那裡，由於剛開始對「新成員」認識不夠，比較不會想去仔細看這段，後來才理解作者為何花這麼大篇幅談這個家庭，但恍然大悟的時間太晚，還得重看，據說我的「結構殺人」也帶給讀者類似的困擾，所以，小說要帶新角色時，或許要多方斟酌，找一種能讓讀者迅速接納的方式才好。

　　這種第三人稱寫作方式，稱為「側寫」。John Irving將此發揮得淋漓盡致，作者不僅可利用此技法交代不同角色的背景、思想脈絡、期待與生活重心，讀者也可以從中看到不同角色對某角色的觀點。側寫需要作家能精準地掌握各角色，同時也需要相當的筆力，要耐得人家讀，讀得有興味，而這些，更是我推崇「心塵往事」的地方。

　　John Irving還特別擅用「評論」式的語調，來加強讀者的印象。像「蓋普眼中的世界」中的蓋普、或是「心塵往事」中的醫生，他們宛如作者的化身般，在某些重要場所，對故事作了黑色幽默的評斷，這種評斷有時像是下符咒似地，會讓讀者會心一笑，更加引起繼續閱讀的興趣。這方法和一些小說「作者跳出來說話」的意念頗類似，但卻不會讓讀者太過突兀，也不會覺得好像作者想掌控那個角色似的，可見，同樣的企圖，是可以用不同的方式達成的。

　　張大春的序言講得很好，John Irving的故事像是「拼圖」，一場與讀者玩遊戲般的故事敘述，這樣的描述方式，配上「圓形角色」，成就了深沈有趣的魅力。這樣的故事，在看過「永遠的途中」後，特別地吸引人，因為，讀者不知道作者打算怎麼處理角色，會想知道主角們將會怎樣。對我而言，這是本很成功的作品，但，卻極可能不是「大眾文學」，因為繁複的解釋各角色觀點，可能讓只想迅速讀完某些故事、產生短暫快感的人，難以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