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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線上小說 嫁金釵 節錄 1 作者 笑佳人----謹呈謝忱
2022/06/02 12:30:10瀏覽233|回應0|推薦5
在軍營待了一天,傍晚陸濯回府後,主動去給英國公夫人請安了,賀氏恰好也在。

 “昨晚老太君可說了什麽?”英國公夫人比較擔心壽安君,孫子這次真的太過分了。

 陸濯解釋道:“老太君並不知道我與嬈嬈爭執的內情,只是嬈嬈不想見我。”

 英國公夫人長松一口氣,小姑娘耳根軟好哄,若壽安君知道孫子做的好事,恐怕不會放魏嬈回來。

 放松之後,英國公夫人看親孫更加不順眼:“你看嬈嬈多懂事,你那般欺負她,她還替你遮掩,替咱們陸家留了情面,否則叫壽安君知道我教出了你這種無禮的子孫,我都沒有面目去見她!”

 賀氏白日已經從婆母口中知曉兒媳婦為何生氣了,這事她完全站在兒媳婦那邊,跟著婆母數落兒子:“守城啊,你能說出那話,是不是覺得嬈嬈她娘歸家改嫁不對?這種事,你一個爺們懂什麽?內宅婦人若沒了丈夫,等待她的便是漫長孤單的一輩子。像咱們家,人口興旺,我平時與你兩位嬸母說說話打打牌,聊聊你們幾個堂兄弟,一天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嬈嬈她娘在承安伯府的時候只有一個妯娌,膝下又只有嬈嬈一個女兒,她當然要趁年輕時給自己謀條後路,否則等嬈嬈出嫁了,她連最後一點寄托都沒有了。”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看著陸濯道:“嬈嬈她娘已經不錯了,魏二爺去世後,她又在夫家守了三年,以她的脾氣,那三年應該是為了嬈嬈,她真的歸家時,嬈嬈已經十歲多懂事了,我聽說當年她想帶魏嬈一起走的,是魏老太太舍不得孫女。”

 陸濯目光複雜地看向兩位長輩,她們對寡婦改嫁竟然都是讚同的態度?

 陸濯還以為……

 英國公夫人看懂了長孫的眼神,想了想,歎道:“虱子長在自己頭上才癢,什麽婦道婦德都是男人編出來約束女人的,你看那些喪妻的男人,有幾個這輩子就不娶了的?可能妻子才下葬,轉眼就把新婦娶進門了,有誰議論嗎?這些道理,本來不該跟你一個兒郎說,誰知道你竟然那般迂腐。”

 陸濯慚愧地低下頭。

 “罷了罷了,昨日你去的匆忙,明日休沐再去一次吧,賠禮我都安排好了。”

 陸濯告退。

 回了松月堂,祖母果然已經把賠禮都送過來了。

 陸濯叫阿貴備水,昨晚睡在地上,他要沐浴。

 翌日,陸濯在家中用過早飯便出發了,他騎在馬上,阿貴牽著無棚馬車,車上擺的全是賠禮。

 街上百姓來來往往,見此都好奇地湊過來打聽。

 這次,阿貴沒好意思再回答了。

 只是這樣的陣仗,過不了幾天少夫人被世子爺氣跑的事定會傳開來。

 一個時辰後,陸濯一行抵達了閑莊。

 陽光明媚,魏嬈與表妹周慧珠在閑莊的大花園裡一起蕩秋千,暖暖的春光灑在身上,舒服的想要睡覺。

 壽安君派了小丫鬟過來,請魏嬈去會客廳。

 魏嬈愜意地倚著一側的秋千索,漫不經心地問:“可是出了何事?”

 小丫鬟道:“世子爺帶了一馬車賠禮,要向少夫人您賠罪。”

 周慧珠“哇”了一聲,從隔壁的秋千上探頭對魏嬈道:“嬈姐姐,表姐夫前晚才來過,今天又來了,他可真在意你啊。”

 魏嬈瞪她道:“你懂什麽,他真在乎我,就不會氣我,再有,我氣沒消之前,你喊他世子,不許叫表姐夫。”

 周慧珠縮縮腦袋。

 魏嬈對小丫鬟道:“你去回老太君,就說我玩累了回房休息了。”

 魏嬈常在閑莊住,這邊的丫鬟們都知道她的脾氣,沒再多言,笑著去複命。

 周慧珠一邊晃秋千一邊歪著腦袋看魏嬈,稀奇道:“嬈姐姐,表……世子那麽俊的人,換做是我,都不忍心生他的氣,你竟然能狠得下心來。”

 魏嬈哼道:“越是俊的,越自視甚高,對人越不客氣。舉個例子,如果現在有一個比他還俊的世家公子站在你面前,指著你的臉喊你小肥豬,你生氣嗎?”

 周慧珠登時氣紅了臉。表姐妹四個她長得最胖了,雖然也不是特別胖,祖母都沒說什麽,母親、姐姐卻一直勸她少吃點,時間一長,周慧珠就最討厭有人說她胖。現在魏嬈拿小肥豬舉例,便準確地踩到了周慧珠的痛腳。

 “何止生氣,我還要揍他!”周慧珠氣鼓鼓地道。

 魏嬈就笑了。

 會客廳,壽安君打發走小丫鬟,無奈地朝陸濯搖搖頭:“這是還沒消氣呢,你們到底為何吵的,世子跟我說說,我也好幫忙勸勸。”

 陸濯哪敢說,真把壽安君氣出病來,魏嬈要恨他,家中祖母母親也要繼續責備他。

 “老太君可否說服嬈嬈與我見一面?”陸濯懇請道,這一次,他真的知道該怎麽賠罪了。

 壽安君見他很有信心的樣子,道:“下午試試看吧。”

 晌午陸濯照舊陪壽安君用的午飯,飯後跟著李公公去客房休息,到了與壽安君約好的時間,陸濯由李公公帶路,來了園中湖邊的一座水榭之中。水榭由一條堤壩延至湖中,四面臨湖,清幽雅致,很適合一個人靜心,或是兩人談話。

 李公公命人備了茶點,這就退下了。

 陸濯坐在茶桌左側,側對那條蜿蜒曲折的堤壩,如果魏嬈過來,他的余光便能發現。

 堤壩兩側種植了垂柳,二月時節,垂柳枝條上結滿了密密的芽苞,隻待春風變暖便冒出嫩葉。

 一條魚躍出水面,咕咚一聲又掉了進去。

 陸濯的注意力慢慢落到了這片園景中,因為郊外的地方夠大,閑莊的造景大氣與雅致並存,單論景色,國公府都不如閑莊。

 碗中的茶水漸漸沒了熱氣,暖陽也從半空緩緩朝西邊移去。

 等了太久,陸濯有些口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涼茶。

 放下茶碗時,余光中灰蒙蒙的早春之景,終於多了一抹豔色。

 陸濯偏首,看到了長堤另一頭的魏嬈,她穿了一件梅紅色的妝花褙子,同色的裙帶勾勒出一把雙手可握的纖纖細腰。無風時,那輕盈的裙帶靜靜地挨著白色長裙垂落,一陣湖風吹過來,梅紅裙帶與雪白的裙擺同時搖曳,仿佛仙子踏風而來。

 丫鬟碧桃止步在岸邊,魏嬈自己走了過來,她手裡拿著一把團扇,邊走邊興趣寥寥地晃動著,薄紗扇面一會兒遮住她精致的下巴嬌豔的唇,一會兒又露了出來。

 陸濯收回視線,離席站了起來。

 魏嬈真不想見陸濯,可外祖母說了,如果她不來,陸濯便要在閑莊住下去,等到她露面為止。

 跨進水榭,魏嬈便停下腳步,看著走過來的陸濯道:“世子想說什麽?”

 一副說完馬上就離開的不耐模樣。

 陸濯垂眸道:“不瞞姑娘,從我初回京城,第一次聽說姑娘母族之事時,便在心中無法認同老太君縱容周家女子改嫁之風,無法認同姑娘肆意出城進山之舉。究其原因,在於我父親與兩位叔父戰死沙場,母親與嬸母們清心守寡,我便以為天下女子都該當如此。”

 魏嬈撇撇嘴,猜到了。

 陸濯繼續道:“所以我從昏迷中醒來,發現新娘是你,便認定你絕非我陸家賢妻人選,待姑娘也極為不敬,衝動之下更是屢次口出惡言。大錯已經鑄成,我知道你不會輕易原諒我,今日前來,陸某只是想告訴姑娘,祖母、母親都很喜歡你,也理解令堂為何改嫁,我亦從她們口中明白了女子守寡的難處。今日開始,我不會對令堂再有任何不敬之心,更不會再對姑娘存任何偏見,還請姑娘看在家中長輩的份上,隨我一同回府,同時安了兩邊長輩的心。”

 魏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好奇道:“這話是你自己要說的,還是老夫人教你的?”

 陸濯抬眸,正視她探究的眸子道:“陸某方才所說,字字皆是肺腑之言。”

 魏嬈嗤了下,搖著團扇往旁邊走了幾步,對著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我早知世子看不起我,不過我也不在乎,我答應衝喜並不是為了你這個人。這次我負氣離開,是因為世子辱我至深,我心中憤懣,便是世子誠心悔改,我一時半刻也忘不了當日受到的屈辱,你現在叫我回去,我實在不甘。”

 陸濯理解,看著她白嫩的側臉問:“那你打算在這邊住到何時?”

 如果魏嬈能選,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去,可現實擺在眼前,她沒有任性的資格。

 苦笑一聲,魏嬈喃喃自語似的道:“我想住到月底,又怕老夫人擔心太久,這樣吧,世子若願意,下個休沐日再來閑莊做做樣子,屆時我同你一起返回國公府。”

 她不是原諒陸濯了,而是不想給兩邊長輩添太久的麻煩。

 陸濯能看出她對閑莊的眷戀,就在這一瞬間,陸濯明白了祖母的話。

 祖母一直在誇魏嬈懂事,就算魏嬈賭氣來了閑莊,祖母給他定下的哄好魏嬈的期限,也是這個月底。魏嬈也想住到月底,但她妥協了,主動將歸期提前了十日,免了英國公府繼續被百姓們多議論十日。

 “多謝。”陸濯誠心道。

 魏嬈諷刺地斜他一眼,轉身離開了水榭。

 陸濯辭別了壽安君,一行人進了京城城門,又被路上遇見的百姓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陸濯得了魏嬈許諾的歸期,心裡十分安穩。

 英國公夫人、賀氏得知魏嬈願意回來了,暫且放過了陸濯。

 可接下來幾日,不斷有相熟的女眷登門,抱著關心的名義,紛紛打探魏嬈為何跑去了閑莊。

 婆媳倆隻說小夫妻倆鬧了口角,並把過錯攬在了陸濯頭上。

 京城官民津津有味地議論著陸濯夫妻,就連戚仲愷都聽說了,跑來質問陸濯做了什麽。

 戚仲愷那神情語氣,頗有替魏嬈打抱不平之意。

 幸好陸濯知道戚仲愷對魏嬈的感情更像一種護花惜花之情,並非多深刻入骨的男女情愛,便也沒有與過於關心自己妻子的好兄弟計較什麽。

 “與你無關。”陸濯淡淡地回應道。

 戚仲愷氣得抓頭,想繼續罵陸濯,又怕陸濯誤會他還在惦記四姑娘。

 不能罵,戚仲愷憋了半天,終於想到最關鍵的事:“那你向她賠禮道歉了嗎?你欺負了人家,總該好好認個錯吧?”

 好友面前,陸濯仍是淡漠的態度:“休沐了我會再去一趟,接她回來。”

 戚仲愷:“我怎麽聽說,上次你帶了一車賠禮都沒哄好她?”

 陸濯抿唇。

 戚仲愷捶了他一肩膀:“說你傻你還不信,你送那些俗禮有什麽用,你得送她一樣她喜歡的,讓她看見眼睛發亮的。我記得我小時候,每次我娘跟我爹置氣,我爹都送她一樣珠寶首飾,我娘往頭上一戴,什麽氣都消了。”

 珠寶首飾?

 陸濯想到了魏嬈還他的壓歲錢,他若拿珠寶首飾去哄魏嬈,魏嬈肯定會覺得他是在拿金銀珠寶羞辱她。兩人第一次爭執,就與銀錢有關。

 不過,戚仲愷說的也有點道理。下次他去閑莊,魏嬈肯定會與他回來,可她並沒有原諒他的冒犯,如果他能用一件禮物換取兩人芥蒂盡消,以後和順相處,祖母、母親肯定會高興,他也不必再被一家人埋怨。

 問題是,魏嬈會喜歡什麽樣的禮物?一種能讓她忘了辱父辱母之恨的禮物?

 陸濯去了一趟松月堂的庫房,一圈逛下來,發現這裡沒有什麽是魏嬈用銀子買不到的珍奇東西。



慈寧宮。

 聽聞太后身體不適,元嘉帝下了早朝便過來了。

 太后靠坐在床頭,皇后、德妃、賢妃都在旁邊伺候著,見到元嘉帝,後妃自覺把床前的位置讓了出來。

 “母后感覺如何?”元嘉帝坐在床邊,關切地看著太后道。

 太后比去年端午宴的時候看著更老了,人也更瘦了,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不想叫人看出她的憔悴。

 看著元嘉帝,太后笑道:“一點小風寒,沒什麽大礙,皇上忙不忙,忙就快回去處理政事吧。”

 身為皇帝,元嘉帝沒有不忙的時候,只是人都過來了,自然要陪母親多坐片刻。

 “今日還好,兒臣多陪陪母后。”

 宮女端了湯藥過來,元嘉帝接過湯碗,親手伺候太后用藥。

 太后喝藥的時候,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皇帝兒子,心中感慨萬千。

 她一共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從小聰慧,讀書練武學什麽都快,是所有皇子裡最出挑的一個,先帝也極其看重長子。那時候的太后,除了與先帝的新歡舊愛爭寵,剩下的心思幾乎都放在長子身上,既要督促長子的學業,又要防備有人謀害她的長子。

 當時的太后,認定只要長子好好的,將來就一定會繼承帝位,讓她做上太后,風光無限。

 與長子相比,剛出生的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小兒子,交給乳母照料就好。

 長子越來越大,與其他年長皇子的競爭也越來越激烈,太后看護長子越來越謹慎,若小兒子跑過來給她添麻煩,太后隻覺得頭疼,總是叫乳母宮女快點帶走小兒子。可憐她一片苦心,長子還是死在了皇子爭鬥中,太后悲痛欲絕,恢復精神後,開始將一腔母愛與雄心壯志都澆灌到了小兒子身上。

 可那時的小兒子,已經與她生疏了。

 為了搶回兒子的心,太后該打發壽安君出宮的,可壽安君的美貌,讓太后覺得留著壽安君,可能會派上大用場。

 果然,她中了那些女人的圈套,觸怒了先帝,關鍵時刻,太后將壽安君送到了先帝面前。

 先帝的眼睛都直了,想方設法地想得到壽安君。

 太后以為壽安君會很高興能爬上先帝的床,讓太后意外的是,壽安君竟然頗有心計,既能在先帝手裡全身而退,又沒有激怒先帝懲罰她。

 太后佩服壽安君的本事,但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那麽敬重一個乳母嬤嬤。

 如果元嘉帝只是賞賜壽安君金銀珠寶太后都無所謂,可太后十分清楚,元嘉帝對壽安君的感情可能比對她這個親生母親還深,這才是太后最放不下的地方。她在后宮鬥了一輩子,那麽多名門貴女出身的後妃都敗在了她腳下,憑什麽讓一個卑賤的小官之妻贏了兒子的孝心?

 吃了藥,又與元嘉帝說了會兒話,太后忽然想起什麽,看著德妃問:“剛剛咱們說到哪裡了?”

 德妃心裡一突。

 剛剛她什麽都沒說,是皇后與太后提到了英國公府的事,她與賢妃都只是旁聽而已。

 去年端午龍舟宴,太后、皇后言語上刁難魏嬈,元嘉帝呢,不管是因為壽安君還是麗貴人,對魏嬈的袒護都顯而易見。此時她若議論魏嬈與世子陸濯婚後不合的事,元嘉帝會怎麽看她?

 德妃心中惴惴,然而對上太后犀利的目光,德妃隻好盡量偏向魏嬈的道:“說到英國公世子了,也不知道世子做了什麽,氣得新婚嬌妻回了娘家,現在外面都在議論此事呢。”

 太后歎口氣,看向元嘉帝道:“我記得,陸濯那小子病重,眼看都沒救了,是嬈嬈心懷大義為他衝的喜,當時皇上還命尚衣居連夜為嬈嬈趕製嫁衣,這才過去多久啊,陸濯就欺負嬈嬈了,既辜負了嬈嬈,也辜負了皇上一片好心,該罰。”

 德妃意外地看向太后,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太后竟然會幫著魏嬈說話?

 元嘉帝笑道:“他們夫妻倆的私事,朕攙和什麽,朕有空陪母后,可沒空操那份閑心。”

 太后腹誹,魏嬈給陸濯衝喜的時候,你怎麽就有閑心?

 “皇上沒空,那我給英國公府下道懿旨,叫陸濯對嬈嬈好點,陸家世代忠臣,別因為此事落個以怨報德的汙名。”太后替魏嬈抱不平地道。

 她如此不正常,德妃終於反應過來了,剛成親的夫妻都有個相互磨合的過程,小媳婦生氣,哄好了就回來了,算不上什麽大事,可如果太后真下懿旨去責備陸濯,陸濯乃至英國公府眾人不敢違背太后,卻一定會恨死了害他們被太后責備的魏嬈。

 真鬧那麽大,魏嬈再難在英國公府立足。

 如此歹毒的算計,德妃只是一個看客,都覺得背後發寒。

 元嘉帝似乎很認真地思索了下懿旨這個建議,然後握著太后的手道:“母后身體不適,該當安心養病,此事就交給朕吧,朕把陸濯叫來,教訓他一頓。”

 太后頷首道:“也行,總之啊,麗貴人替皇上養育龍子有功,魏謹又是個清廉好官,咱們不能叫人欺負了他們倆的女兒。”

 元嘉帝笑容一斂。

 德妃都快給太后跪下去了,真是句句都好像替魏嬈著想,實則連麗貴人都要坑。

 從慈寧宮出來,元嘉帝去了禦書房,處理了兩道折子,叫人去神武軍軍營傳陸濯。

 神武軍大營,英國公正在與營中諸武官商議招收新兵之事。

 去年與烏達的一場大戰,神武軍五萬精銳,共計損失八千人馬,其中五千多陣亡,兩千多負傷失去了戰鬥力。

 本朝各地共部署了二十四處禁軍,其中以戍衛京城的上四軍戰鬥力最強,兵精將猛,而神武軍能常年位居上四軍首位,最受帝王器重百姓敬仰,除了英國公府陸家男兒的統率能力,每個戰士也都是千裡挑一的國家棟梁。

 別的禁軍裡的戰士,有可能是武官之家塞了宗氏子弟進去的,但神武軍的每一個戰士,都是神武軍派人,去各地千挑萬選選拔出來的。

 如今新年已過,英國公準備派人去各地選拔新兵了,按照往年的選拔地點,一共二十四個府城,各個選拔點都有新兵招收人數的指標。

 全國輿圖懸掛在大帳之中,英國公親自給負責招兵的武官分派選拔點。

 陸濯本該負責的是京畿一帶,然而目光在輿圖上掃了一圈,陸濯突然走上前,對英國公道:“祖父,我去錦城吧。”

 眾人疑惑地看過來,對於陸濯這位世子爺,京畿是最舒服的選拔點,錦城是最北面的一個選拔點,此時可能還在下雪,世子為何要挑這苦差?

 別人可以勸,英國公此時若過問,倒顯得他舍不得叫孫子吃苦去似的,便直接同意了。

 他們剛分好選拔點,宮裡來人了,叫陸濯進宮面聖。

 陸濯暗暗吃驚,就算元嘉帝不召見他,他也要進宮一趟,真是巧了。

 一路快馬加鞭,陸濯進了皇宮,在禦書房外等候了兩刻鍾,兩個內閣大臣出來了,康公公才來傳他進去。

 康公公止步在外殿等候。

 陸濯心中微動,入殿後見元嘉帝在批折子,他低頭行跪拜之禮。

 元嘉帝瞥了他一眼,一邊批注一邊將太后的意思傳達了一遍。

 陸濯見過太后所派的刺客,比德妃更清楚太后對魏嬈的謀害之心,聞言叩首道:“稟皇上,此事臣已知錯,皇上如何責罰臣臣都甘願領受,只是太后娘娘若下懿旨,恐會令臣先祖蒙羞,臣一人犯錯一人承擔,罪不及家人,故懇求太后娘娘收回旨意。”

 元嘉帝並未應承,放下朱筆,探究地看著陸濯:“你先跟朕說說,你如何欺負魏嬈了。”

 陸濯頓覺惶恐,他辱的是魏嬈的母親小周氏改嫁,可小周氏改嫁的是元嘉帝,他若說了,陸家祖輩用血換來的帝王器重怕是都要毀在他手裡。

 “臣無顏啟齒,請皇上恕罪。”陸濯額頭緊貼地上的金磚,開始擔心元嘉帝會追問下去。

 元嘉帝沒那麽閑,夫妻之間,能有多大的事,哄一哄也就好了。

 “你們兩個吵架,連太后都驚動了,想讓太后安心,你該盡快哄好魏嬈才是。”元嘉帝重新拿了一本奏折,打開道。

 陸濯松了口氣,保持叩首的姿勢道:“臣明白,只是臣這次得罪她太狠,需一樣重禮才能換取她的原諒,臣思來想去,隻想到一樣。”

 元嘉帝何等聰明,放下折子,盯著陸濯道:“跟朕賣關子來了,怎麽,你自己拿不出重禮,向朕討要來了?”

 陸濯汗顏:“皇上英明,這樣重禮,只有皇上能成全臣。”

 元嘉帝:“說來聽聽。”

 陸濯低聲說了幾句話。

 元嘉帝敲敲手掌下的奏折,準了。

 片刻後,陸濯從禦書房走了出來,神色凝重,似乎才吃過一頓帝王的數落。

 自有太后的眼線將這事傳達給了太后。

 太后很高興,陸濯因為魏嬈挨了皇上的數落,甭管輕重,只會加深陸濯對魏嬈的不滿,哪怕陸濯遵照皇上的意思求了魏嬈回來,心中有怨的丈夫,都不會真心對待妻子。

 說起來,還要感謝魏嬈她自己,高嫁名門還不知足,仗著美貌小題大做耍脾氣,自作自受。

 煽風點火,太后派人將陸濯因為氣跑魏嬈被元嘉帝責備的事傳出了皇宮。

 對於不知情的百姓來說,他們本就覺得魏嬈一個新媳婦賭氣回娘家不太妥當,有違婦德,天底下那麽多的妻子,多多少少都會在夫家受些委屈,如果每個都像魏嬈那麽氣量狹窄跑回娘家,擾亂男人的心神耽誤男人的大事,豈不亂了套?

 待聽說陸濯被皇上罵了,市井間對魏嬈的罵聲越來越重,說她恃寵生嬌,人家世子爺屈尊降貴去請了兩次還在拿喬,不肯回來。

 除了責備魏嬈,婦人們連壽安君也一起數落,認為壽安君就不該收留魏嬈,縱容她的脾氣。

 就在這片罵聲中,陸濯第三次帶著賠禮出發了。

 “世子爺,你就不該去,女人都欠管教,你越縱著她她越不聽話,冷她一陣,她自己就回來了!”

 有大老爺們站在人群中,用過來人的語氣提點陸濯道。

 阿貴氣得朝那人瞪眼睛,不懂就別瞎攙和,少夫人那般容貌,世子爺舍得長期與之分居兩地?

 陸濯本不想理會,奈何越來越多的人跟著附和,陸濯隻好做苦笑狀,神色傷懷地道:“是我得罪了夫人,夫人怎麽生氣都是應該的,我只求得到她的原諒,何談管教?只要她願意隨我回府,以後她說什麽我便做什麽,無不應承。”

 一種看客聞言,特別是男人們,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婦人們則被陸濯俊美的容貌、眼中的深情激出了濃濃的羨慕,若有個男人也這般待她們,死都無憾了!


京城市井間的閑話,壽安君都知道,可她不在乎。

 她都被人議論三十多年了,年輕氣盛的時候都無所謂,老了更不看重那些,唯一有點擔心的,是英國公府會不會因為皇上教訓了陸濯,遷怒到外孫女魏嬈頭上。

 壽安君叫來魏嬈,將那些閑話告訴了她。

 魏嬈自責地低下頭:“都怪我,跑來閑莊,連累您也跟著我挨數落。”

 壽安君彈了她一個爆栗:“誰要聽你說這個?我是讓你心裡有數,回去後探探英國公夫人的態度。”只要英國公府不介意,其他人說得再難聽,對她們祖孫倆來說都相當於過眼雲煙,連屁都不如,至少屁還能惡心到她們。

 魏嬈哦了聲,隨即納悶起來:“皇上怎麽管起我們的事來了?他可不像還念著我娘的樣子。”

 愛屋及烏才會關心她,但元嘉帝將母親、弟弟丟到西山行宮那麽久了,元宵節時還有閑情逸致出宮獵豔,可能連母親都忘了,怎麽會關心她?

 魏嬈想不明白。

 壽安君自有猜測:“你與你娘加起來也比不上神武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皇上怎麽會為這點小事訓斥世子,換言之,就算皇上真教訓了世子,也不會四處宣揚,消息應該是別人放出來的,故意挑撥你與英國公府的關系。”

 這麽一說,魏嬈立即懂了,敢編排帝王謠言的,隻可能是太后娘娘。

 “那位怎麽就這麽閑呢。”魏嬈低聲嘀咕道。

 壽安君笑道:“把你放在那個位置上,你也閑得慌。”

 魏嬈隻慶幸自己不用做宮裡的女人。

 到了休沐日,魏嬈提前叫碧桃、柳芽收拾好了行李,只等陸濯第三次登門。

 她與陸濯有約定,知道陸濯今日肯定會來,王氏母女可不知道,一大早上,周慧珍就與王氏猜測陸濯會不會來了。

 “不來才好,叫她任性,看她怎麽收場。”周慧珍頗有些嫉妒的道。陸濯是什麽人啊,神仙一樣的公子,魏嬈走了狗屎運嫁過去竟然還不知道珍惜,屁大點事就鬧著回娘家,真是可氣。

 王氏瞪女兒:“不許這樣說,出嫁前你們姐妹可以耍小孩子脾氣爭強好勝,出了嫁就得互幫互助了,嬈嬈在英國公府過得好,你在西亭侯府也有體面。”

 周慧珍哼了哼:“那也得她過得好才行,否則只會拖累我。”

 王氏看看窗外,提醒女兒道:“你千萬記住嬈嬈這次的教訓,嫁過去後能忍則忍,可別隨便耍小性。韓世子成過一次親,後院又有數房美妾,你若跑回家,韓世子大可以去小妾屋裡睡,不像陸世子,家中不許納妾,自然著急接嬈嬈回去。”

 周慧珍不以為意,她這樣美貌,豈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的?

 日頭漸漸升高,終於,王氏派出去的丫鬟跑回來了,喜氣洋洋地說世子爺又來接表姑娘啦!

 王氏欣慰地拍拍胸口,都第三次了,這次魏嬈肯定要回去了吧?

 周慧珍回憶陸濯俊美的臉,對魏嬈羨慕得不行。

 閑莊的會客廳,壽安君請陸濯落座,關心道:“我聽說因為嬈嬈胡鬧,皇上責備世子了?”

 陸濯笑道:“沒有的事,不知誰散播的謠言蜚語,老太君不必上心。”

 壽安君哪能因為他笑得好看就信了?

 陸濯來到壽安君面前,低聲耳語了一陣。

 壽安君眼睛一亮,難以置信地看向陸濯。

 陸濯慚愧道:“罪婿苦想多日,唯有此法能稍微消減嬈嬈的怒氣,幸而皇上願意成全。”

 壽安君很是感慨:“世子有心了,嬈嬈就在燕園,你自去尋她吧,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陸濯行禮告退,由小丫鬟帶路前往魏嬈居住的燕園。

 他走了,柳嬤嬤好奇地問壽安君:“老太君,世子爺與您說了什麽?”

 壽安君笑道:“不便與你說,總之是好事。”

 根據陸濯的話,她一下子確定了兩件事。

 第一,皇上沒有責備陸濯,陸濯、英國公府也沒有遷怒外孫女。

 第二,皇上並沒有忘了她的女兒與小外孫。

 其實還有一樁好事也隱隱冒出了眉頭,只是壽安君還要繼續觀察觀察,才能得到確切結論。

 閑莊很大,院落眾多,可惜周家人口不興,大多數院子都空著。

 魏嬈長到可以獨居一院的年紀後,她來閑莊小住,壽安君讓她隨便挑,喜歡住哪就住哪兒,魏嬈就挑了母親小周氏進宮前居住的春園的隔壁——燕園。

 燕園內有片小巧玲瓏的荷花池,池中心有座小小的涼亭,早春時節,荷葉都沒有影,一圈六尺來寬的清澈活水繞著涼亭潺潺地流淌,十幾尾巴掌長的小紅鯉繞水嬉戲,魏嬈丟點魚食進去,小魚兒們爭先恐後地追過去,生趣盎然。

 魏嬈喜歡閑莊,喜歡屬於她的燕園,喜歡這小小的荷花池子,給她這麽一座莊子,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覺得無趣。

 荷花池位於上房後面,陸濯一來,碧桃便跑過來知會主子。

 魏嬈有話問陸濯,不急著走,叫碧桃請陸濯來這邊小坐。

 稍頃,陸濯出現在了通向後院的走廊上。

 魏嬈抬眸看去。今日陸濯穿了一件茶白底竹鶴紋的錦袍,那樣清貴的顏色,襯著他如玉的俊美面容,乍一出現,仿佛中秋夜高懸半空的朗朗明月,令繁星黯然失色,又似遠離塵囂獨自翱翔於天際的仙鶴,清高不俗。

 這樣的世子爺,外人見了都要讚一聲絕,恐怕現在也都在非議她驕縱胡鬧,頻繁勞累尊貴的世子爺在京城與閑莊往返。

 收回視線,魏嬈懶懶地趴在美人靠上,又往池水中丟了一點魚食。

 小紅鯉魚蜂擁而上。

 魏嬈心想,陸濯就像這魚食,把他丟到世家閨秀中間,閨秀們也會爭先撲到他懷裡吧,她不撲,還要被人質疑不識好賴。

 走廊之上,陸濯一過來,目光便落到了涼亭中的魏嬈身上。早春處處灰蒙蒙的,偏她穿了一件海棠粉的褙子,妖若無骨地趴在美人靠上。她一手灑著魚食,一手搭在靠背上,那白皙的下巴墊著手背,頭望向池水,露出一片修長雪白的後頸。

 絲滑的綢緞褙子貼垂著她單薄的背,勾勒出驚人的腰線,一襲緋色長裙瀑布般從她腰間一直垂到地上,只露出一隻粉色緞面的繡花鞋鞋尖。

 這樣的魏嬈,就像一朵豔麗妖嬈的芍藥,等著人去嗅她的花香,等著人去折她柔弱的花枝。

 陸濯垂下視線,下意識地覺得她這樣不妥,太妖了。

 可轉念一想,這是她的園子,除了丫鬟再無外人,她為何要約束自己?

 可是,他來了,她就不怕被他看見她這般媚態?

 又或許,她根本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麽模樣。

 又或許,她太厭惡他了,並不在乎他怎麽看待她。

 思忖間,陸濯來到了亭外的石階前,從這個角度,魏嬈纖細的腰線更加明顯。

 非禮勿視,陸濯垂眸跨進涼亭,見魏嬈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陸濯挑了側對魏嬈的石椅坐下。

 魏嬈灑完最後一點魚食,拿著空碟轉過來,看眼陸濯問:“你我的事,真驚動了皇上?”

 陸濯對著石桌道:“是驚動了太后,太后想下懿旨責備我,皇上攔住了,召我過去,提醒我盡快解決此事。”

 太后還想下懿旨?

 魏嬈氣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后多心疼我。”

 陸濯瞥眼她綺麗的裙擺,歉然道:“此事皆因我而起,我已向母親祖母解釋過了,她們並不在意外人如何議論,只希望我能得到你的原諒。”

 腦海中浮現英國公夫人慈愛的臉龐,賀氏期盼她與陸濯快點開枝散葉的雙眼,魏嬈歎口氣,站起來道:“罷了,我叫世子過來便是為了皇上責備你的事,既然只是謠傳,我也沒有什麽好問的了,咱們這就回去吧。”

 陸濯叫住她道:“我還有一事與你商量。”

 魏嬈疑惑地看過來。

 陸濯請她落座。

 魏嬈就坐到了他對面。

 陸濯問她:“你知道錦城嗎?”

 魏嬈自然知道,本朝有二十個州,錦城乃北地青州的府城,這些東西,凡是世家子弟閨秀啟蒙初期都會學習背誦。

 陸濯竟然質疑她連這個都不懂,魏嬈不由地瞪了他一眼。

 陸濯避開她的視線,解釋道:“神武軍要招收新兵,我負責錦城一帶,過兩日便啟程前往錦城,來來回回,可能要離京三個月。”

 魏嬈心中一喜,可算不用與陸濯住在一起了,不過她沒有流露出來,漠然道:“你去錦城,與我何乾?”又不是真夫妻,她才不關心陸濯外出。

 陸濯看著她道:“錦城距離西山行宮,快馬加鞭,半日可到。”

 魏嬈猛地看向他,雙眸亮如繁星。

 陸濯竟被如此明亮的眸子看得心神微亂,正色道:“我口出惡言傷了姑娘的心,姑娘與令堂多年未見,故而我想,如果我帶你同去錦城,尋機前往行宮拜訪麗貴人,姑娘或許能原諒我之前的冒犯。”

 魏嬈攥緊了膝蓋處的裙子,心動無比卻又覺得陸濯只是在哄她:“那可是行宮,外人不得擅闖,你憑什麽帶我進去?”

 陸濯自是有備而來,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到了魏嬈面前。

 那是一卷明黃聖旨,魏嬈展開,裡面果然是允許他她與陸濯去行宮拜見母親的旨意,字不知道是誰寫的,但聖旨角落,確確實實蓋了璽印。

 魏嬈捧著聖旨的手微微顫抖,看向陸濯道:“這,這是你向皇上求的?”

 陸濯道:“是,還要多謝皇上成全。”

 魏嬈再看那聖旨,想笑,淚珠卻吧嗒掉了下來。

 她十一歲那年臘月落水養病,纏綿病榻一年多,後搬到閑莊跟著師父習武強身,等她徹底痊愈,母親卻因為生下皇子被太后找茬由元嘉帝下旨送到了西山行宮,掐指算來,她已經有四年零兩個月沒有見過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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