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著帝亞的力量順利脫離那塊異樣的空間，一眨眼功夫就移動到我走下水面的地方。環境和我離開時顯然大不相同，穿著聯盟制服和軍服的軍隊帶著他們的營帳填滿所有空地，其中也不乏我見過或認識的人。

不想吸引任何人目光，我在人群中找到我的同伴後就趕緊拔腿跑去，他們見到我時理所當然被嚇了一跳。

「小咲！」伊潔按照慣例馬上撲過來抱緊我，不過這次她沒有什麼特別激動的情緒反應。比起之前在戰場上的別離，她相信泠安不可能傷害我，先前的擔心頂多是怕我會在路上遭遇危險，但如今我平安回來便能打消所有疑慮。

「抱歉，就這麼把紋章交給他了。」我對其他湊上來的夥伴說。所謂的夥伴自然是指這一路上同行的傳人們，看見本來分散世界各處的他們都被聚集過來我並不意外。

「我們知道，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烈拋來這句鼓勵話語後，開始跟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告訴我，我去找泠安時外面都發生了些什麼事。

經由他們解釋，我才確信泠安的空間真的有擾亂時間感的作用，我感覺起來最長不過一天多、實際上卻已經過了好幾天。

因為斬夜的復出和她清晰的領導，一度惡化的戰況總算得到控制；儘管還是免不了每天都要往死亡人數上增加數字，絕望感已沒有之前那樣濃厚。

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再優秀的軍隊都有疲憊的一天，而敵人是近乎於無限的夜生物大軍。同時，七之花的效力一日比一日脆弱，不斷有疆土被黑靈吞噬，情報部門估計現在幻界地圖的形狀跟原本樣子至少有數百公里的差距，而且吞噬速度還在加快。

伊潔和班導他們等了幾天見我沒有回歸的跡象，便採取行動聯絡斬夜說找到了幾乎確定是泠安據點的地方，讓斬夜可以調動軍隊準備，也把散落戰場的傳人們重新招集起來。

「指令幾乎都是伊潔在下喔，」烈拍了拍被誇獎者的頭：「她很肯定地說服大家，事到如今擔心會驚動泠安什麼的已經沒有意義，不如做好準備等妳回來。」

「難怪會有這陣仗。」我點點頭，「你們確實等到我出來了，那泠安呢？」

「他幾個小時前忽然出現，用大概整個世界都聽得見的聲音術法告訴我們末日即將來臨，他給我們一天的時間把最後想做的事情做完。」烈拿出聯盟用的聯絡水晶：「斬夜大人不久前有聯絡我們，說各地夜生物的攻擊都確實停止，但黑靈的吞噬仍在繼續擴大，她已經下達讓所有軍民盡量往內撤退的指令。」

耀風淡然地說：「泠安最後還說了想掙扎的話他奉陪，他會在旁邊的水晶廣場等著，但最好還是不要浪費時間。」

希兒補充：「斬夜大人這幾天好像有在派人跟其他世界的人交涉，在最壞的情況發生前盡量讓一些人離開幻界避難。」

「情況我大致了解了，換我說說我的所見所聞吧，我也不知道我這一趟的收穫到底算不算大……」我秀出手背上時間碎片的紋路，大致說明了一下我去找泠安的經過，以及這個紋路所代表的意義。我保留看見媽媽成為銀鎖那段，這件事我知道就好。

「沒有紋章後妳還能唱幻界聖曲嗎？」耀風提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可以。」我怎麼可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不能拉弓射箭都是小事，幻界聖曲才是最重要的。但回到原點來想，最初吟唱這首歌的作詞作曲者就是彌音，持著帝亞的力量沒道理不能唱，我也向帝亞確認過了。

說實在失去紋章沒有帶給我特別大的不同，我還是銀之風的後代，不會說突然就跟風元素斷開，頂多是缺少先前那樣親密的掌握力。

「帝亞要我『前往最後的最後』，我想我們已經具備打敗泠安的條件了……而且，也沒有時間了。」我環視眾人：「只有我們，是不能選擇離開的。」

「我們絕對會戰到最後一刻。」

聽見這個聲音，我們紛紛轉過頭，又驚又喜地迎接那個久未歸隊的同伴：「默！」

夜族的高瘦少年穿著戰裝走過來，他的金色雙瞳裡面沒有過去的怯懦和擔憂，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自信和氣魄，舉手投足都煥然一新。他站到耀風跟希兒身邊：「抱歉，我花了一段時間。」

「沒什麼好抱歉的，你歸隊才是最重要的。」希兒說，耀風點頭附議。

「既然人都齊了，那我們就開始討論正事吧。」炎把視線投過來：「咲風，對於我們該怎麼打敗泠安，妳有具體的想法嗎？」

「說不上具體，只是有種強烈的感覺，我們只要一步一步來，自然會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我按著有些燥熱的胸口，先前所有的不安和憂慮簡直像是夢一樣，媽媽的信和帝亞給了我很大助力。

即便是此刻，我在跟傳人們說話的當下，帝亞的力量附帶給我的知識仍一波波在灌進我的腦海中。跟紋章把過往回憶呈現給傳人這點有些相像，但比那更好；紋章的記憶類似於看影片，帝亞的思想則是輕輕排進我自身的記憶，彷彿那些原本就屬於我。

也還好他是以這樣的方式傳輸，否則我可能無法維持平靜的表情跟傳人們繼續談話。

「那就只差我們進攻的號令了，除了幫忙疏散老弱婦孺的人員以外，願意留下來決一死戰的都聚集過來了。」烈指著身後的軍營說道，「儘管有很多人在看見夜生物撤軍以及聽見末日倒數後失去戰意，剩下來願意決一死戰的人也不少，我們絕對有人數上的優勢。」

炎接續弟弟的話：「斬夜大人把進攻與否和進攻的時機全權交給傳人，如果有需要的話甚至連軍隊的指揮權都能給我們。」

「我想大家都知道我們不需要指揮權，」我相信我們之中沒有人懂得怎麼用兵，「但是開戰的時機……」

「當然，就像我們在夜族領地說的那樣，這場戰爭屬於妳和伊潔，妳們決定好就說一聲。」烈對我們兩人點點頭。

我和伊潔交換了個眼神，「謝謝你們，請給我一點時間。」

其他人了然地退開後，我跟伊潔找了個角落坐下，這裡本來就是我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學校，當然很清楚坐在哪顆樹後面能微妙地遮住所有人的視線。

我把帝亞讓我看見的東西盡量敘述出來，這時我真恨自己口才不夠好，有些片段的深刻程度根本不是我粗淺的詞彙能夠表達的。

太過悲傷、太過沉重。

不過這些也正是最後一塊拼圖，過去的疑問、大人們不明就裡的發言、幾乎沒有退路的預知、紋章和永恆精靈打著的啞謎──以及，泠安做這些事的動機。

這些最悲傷沉重的片段，反而讓一切開明了起來。

要是我能早點知道……不，正因為是這種時刻、正因為我們經歷了嵐斯洛舞會以來的所有，才給我正視這些的力量和正確態度。

伊潔聽完後陷入沉思，良久才用擔憂的口氣說：「小咲……我們阻止他真的是對的嗎？」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說出如此消極的話，讓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在這一路上，她一直保持著樂觀前進的態度，但我明白她心裡其實也很害怕。

賢者說過好多次幻界迎來這個時刻是必然，如果這真的是這個世界的命運，我們反抗這件事還會是對的嗎？這個世界在最開始的程序就出了差錯，就算我們成功阻止這次，問題還是在那裡，同樣的事情必定會重演。

儘管找回四歲前在幻界的記憶，我仍然覺得自己是創界人，所以看這整件事情的角度和伊潔不同是理所當然的。要是把真相說出去，覺得幻界就該如此毀滅的人說不定也不少吧。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不再是重點。

「伊潔，」我握住她的手：「不要管這世界如何了，我們不是在拯救世界，不是在違抗命運，我們只是在救朋友，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過去的我肯定打死都不會相信，我居然有一天會說出這種「管世界去死」的台詞……嚴格來說現在的情況是「管世界去活」才對，以我的觀點而言防止一個世界免於毀滅或是拖延毀滅時間不能說錯。

這還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對於一件事有這麼堅定的想法，我可不想錯失這個難得的決心。

「說的也是，」伊潔對我笑了笑，是我一直以來熟悉的笑容，「我沒事了，一起去救泠安吧。」

※

我們來到大家所在的地方，他們似乎姑且把離水晶廣場有段距離的圖書館大樓當成作戰中心，踏進如此吵鬧的圖書館還是第一次，感覺有點古怪。

繞過重重書架和來回的士兵，我們驚訝地發現圖書館中心的圓桌區域正閃著詭異的紅光，跟我們曾在嵐斯洛舞會上看見的一樣──是維多利亞的萊茵校長招喚那把象徵幻界平衡的天秤時所發出的光。

果不其然，我們一接近圓桌，天秤的主人就向我們熱情招呼：「女主角們可總算到啦。」

「都商量完了嗎？」炎接著問，「我們剛才討論過的那些事項我都跟斬夜大人報告過了，兵權的部分也是，她說會交給副警備部長和狂狼先生，我們不用擔心。」

我心頭一緊，這麼說警備部長果然已經……

「看起來我們已經沒時間拖延了呢。」我沉聲說道，並抬頭望向那把紅金色天秤，秤桿已經斜得不能再斜，就向我們那時看見的一樣……嗯？「這天秤是不是……平了一點？」

「沒錯，我們正在討論這件事呢。」萊茵校長用紙節敲敲圓桌，「世界毀滅在即，失衡已久的天秤卻反而在被導正。」

抿緊下唇，我當然知道箇中原因，這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事，只顯示了黑靈的爆發確實是必然。

「如果明天就是末日，那這東西被拉平也沒什麼用啦。」烈果斷地說，我不自覺地把他和最初的其中一個傳人的身影重疊：那個說著反正世界都要毀滅，不如痛快地幹一場的初代傳人。

「有理，那就請小陽陽為我們說明一下軍隊的分配吧，本來就是為了等妳們來才會討論起這件不重要的事。」萊茵校長收起天秤，退開一步讓我們能更靠近圓桌。

在桌子對面的老爹清了清喉嚨：「其實也沒什麼好說明的，這次軍隊的敵手全部都是夜生物，跟過往的情況不同；若是出現針對特定屬性調整過的夜生物，我們這裡也有全部七種屬性的軍隊可以即時調換。等我們清出一條路，你們只管專心對付泠安就好。」

「等等，讓我在出兵之前提個最後請求。」班導從陰暗的書櫃旁走出，我注意到他身上的軍服相當陳舊，有多處破口和補修，甚至連沒洗淨的血汙都留著……這無疑是他參加上一場戰爭時所穿的軍服。

「不行，坦伊，就你這身體狀況，我不可能把你放進軍隊。」老爹在他講出請求前皺著眉說道。

「我不是要加入軍隊，」班導快速向我們這邊看了一眼，「我是要跟著傳人。他們的實戰經驗都不夠豐富，如果前方有什麼變數，還是有人指揮建議比較好。」

老爹看著班導沉默良久，說道：「好吧，你看起來很冷靜，我希望這是你經過理智做出的決定。」

他點點頭，然後走到我們這一側。

「泠安把水晶廣場變為一個黑色領域，無法探測。」艾隆亞校長提出他身為地主所掌握的狀況：「根據咲風同學的經歷，他可能拓展水晶廣場的空間，但這沒有改變我們能輕易包圍領域的事實。」

「是的，所以我會讓軍隊從四面八方同時切入，如此一來校舍的毀壞無法避免。」

「校舍可以重建，你們盡管破壞，反正水晶廣場最重要的東西也已經沒了。」校長垂下眼簾。

這句話給了我點罪惡感，我當初信誓旦旦地要幫校長帶守護物回來，到現在仍兩手空空，沒半點頭緒。

「謝謝您。」老爹向校長點頭致意，「那麼，最關鍵的出擊時間？」

知道一切操之在我，我直接對自己的父親說：「軍隊都準備好了就行動吧。」

「小咲，妳不休息一下嗎？剛從那種地方回來。」老爹皺起眉頭。

「我已經休息夠了。」我搖搖頭，「我現在只希望盡速結束這件事。」

這也是我們所有人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