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深夜的吻發生在回台灣的前兩天,我沒有告訴Ｃ,想等回倫敦釐清頭緒再說.

我在台灣一週半,回倫敦的時候JB正好在法國. 我以為短暫的分離能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夜深人靜時,滑板敲響地面的聲音一次次的震動我的心,兩地相隔只讓我更為Skateboy瘋狂.

回到倫敦,JB回來的那天,我們約好在地鐵站見. 他提早到了Lancaster Gate,我還在一站之遠的Marble Arch. 我急忙要他等我,衝進地鐵站搭車. 不過五分鐘的時間,卻彷彿一世紀那麼長,我和JB走出車站時,天空飄下了雪.

少見的倫敦的雪,像電影場景那樣無聲的落下. 我在JB的懷裡,共圍著一條圍巾,走過雪花紛飛的街道. 那始終是回憶裡最美的畫面之一.

從那一夜開始,我和JB正式陷入熱戀. 我不能再瞞著C,只能愧疚的親口告訴她. 她很有風度的說她和JB只是互相認識而已,也不會有什麼可能,這樣的發展天經地義,只要我和JB在一起開心就好. 說是這麼說,我還是看到她眼底的悵然. 我從拔刀相助變成了橫刀奪愛,罪惡的感覺沒有一刻小於戀愛的喜悅.

我不知道世上其他的Skateboy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我愛上的那一個已經足以顛覆我的世界. 短短的兩周內,我們去了好幾個party,每一個都從深夜到天亮. 結束後,我的耳朵嗡嗡作響,聽不見任何聲音. JB抽大麻,經常抽得兩眼發紅,像個初墜情網的少年,用迷離的眼神望著我,索討相對的癡狂迷戀. 跟他在一起,我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周末夜,他照例參加神祕的地下party,這種party沒有固定的地點,只有經過某種管道取得的電話號碼,要去的人打電話給主辦人問場地,然後自己想辦法出現在那裏. 周六晚上,JB有兩個來訪的朋友同行,我則約了Nadine和C. 一行六人轉了好幾趟車,去到荒郊野外一棟廢棄的辦公大樓,門口有保鑣駐守,門後煙霧瀰漫,音樂震天價響,在場不是看來像毒販,就是頹廢的毒蟲,還有人牽著幾隻大狼狗,在舞池的四周席地而坐,整個場面荒誕詭異至極. 每回想起,我都為自己平安度過那一夜而慶幸,然而在那時,我的眼中只有JB,不但不覺得害怕,還跳了一整夜的舞,直到天亮.

許多年後我才了解,和JB這樣的男人在一起,他可以一開始便用滾燙的火焰燃燒妳,卻不能一直維持在沸點,除非妳比他更難捉摸,更有挑戰性,更能讓他瘋狂,否則溫度下降的速度絕對超乎想像. 當年的我不懂這個道理,也不擅玩欲擒故縱的遊戲,我以為愛情已經到來,他卻突然提出想"cool down"一陣的要求. 後來的我終於知道那並不是一張死牌,如果我有賭的勇氣和智慧,牌局便能起死回生. 只是在當時,我以為那就代表了死局,世界突然在眼前碎成了片片.

之後是一連串的溝通不良和摧枯拉朽的分合: 我不懂為何熱戀兩周的JB突然想要保持距離,不願接受他需要一些空間的說詞,我從一隻快樂的花蝴蝶變成了固執的飛蛾,明知會殉身還是堅決的撲火,每次都弄得自己遍體鱗傷.

我的糾纏讓JB從心軟到狠下心分手,理智告訴我該放手,情感卻因為再一次的挫敗而無力自拔. 住在同一棟宿舍裡,每天早上他走出大門,把滑板往地面一拋,那聲音總讓我飛奔至窗前. 看他在窗下像風一樣穿過我的視線,我的心也像被那陣風掏空一樣疼痛.

那段日子很難過,卻也慢慢在過. 支持我的除了Nadine,還有隨時願意陪我說話開導我的C. C不曾幸災樂禍,只是很忠實的扮演朋友的角色,陪我度過了最辛苦的時光,和我一起去旅行,用行動告訴我沒有愛情也能活得很自在. 我們的友誼在JB離我而去之後,幸運的存活下來,我終於明白Sex and the City裡說的: "Men come and go, friends stay forever." 這一切都歸功於C的氣度和包容.

JB在夏天來臨的時候搬出了宿舍. 我不記得最後一次看見他是什麼時候,或許某天早上,我目送他跳上滑板,就這麼永遠滑出了我的人生.

後來我和JB在MSN上聊過一兩次. 那時他回法國工作,住在里昂,愛上了一個帶著年幼兒子的未婚媽媽,正在試著當個稱職的居家男人. 再過兩年,我到里昂旅行,想到他或許還在城裡,便寄了封E-mail給他. 當時的我,已經再次經歷了另一段更有毀滅性的愛情,接著遇見了小包,進入一段穩定的關係. 對JB我已經沒有餘情也沒有怨懟,純粹只想知道這個曾經愛過的男人過得好不好. 在里昂的時間很短暫,回倫敦後才接到他的回信,語氣出乎意料的真摯坦白.

他說離開里昂有好一段時間了. 那段苦心經營的感情終究因為女方不相信他可以承擔責任而分手,他努力糾纏了很久,甚至為她痛哭了許多次,還是沒能挽回. 那時他想起了我,想起我也曾經為他做過一樣的事.......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清醒的情況下回的信,又或是他一直是這樣輕易把心掏出來的人. 我終於明白當年我為他狂野不羈的形象,和那些天時地利人和的美麗場景而目眩神迷,卻沒有真正認識過他,也還不夠認識自己.

倘若時光倒流,那個時空裡的那個我還是會再愛上JB. 即使是成熟懂事,感情有了歸屬的現在,我不能否認看到他在Facebook上的照片,還是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悸動,會因為記得他說話和笑起來的樣子而在記憶裡嘗到甜蜜. 不同的是,現在這個時空裡的這個我,仍然會被他吸引,然而經驗已經讓我懂得,Skateboy永遠不會是適合我的人,我不可能與這樣一個人共組家庭,與他在一起的刺激和瘋狂,已經不是此刻的我追求的東西.

人的一生難免犯錯. 我不是感情道德無瑕疵的人,也始終覺得在Skateboy這段故事裡愧對C的友誼,然而我從C的身上學到了寬容的心胸,和不用自己的道德觀任意批判別人,更懂得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 無論有沒有愛情,像C那樣安逸快樂的過獨立的生活,始終是我對自己的期許.

幾年的時光和幾次的跌撞,身邊的人事物讓我慢慢的變成現在的這個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C的故事裡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 一年碩士課程結束後,C回台北一家國際公司任職,工作再忙她不忘學法文,每年抽空到處旅行,幾次有機會請調歐洲她總是努力爭取,終於在去年底被派駐瑞士總公司. 她不像我有任性的餘裕,一步一腳印的自己走向想要的未來,這讓我更加的佩服她樂天底下的毅力. 這幾年下來,我和C只有在回台時短暫相見,好不容易同在歐洲,也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湊到同遊酒莊的假期.

和C坐在Dijon的餐廳裡喝酒聊天,我明白歲月和不同的人生並沒有把我們帶離彼此太遠,儘管不常相見,友誼還是像葡萄酒那樣,越陳越香.

而Skateboy那段往事,早已隨風而去.  

PS. 故事終於說完了. 還有什麼比艾薇兒的這首Sk8er Boi更適合當片尾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