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週末夜,C和我跟葡萄牙幫一大票人去Camden Town的Electric Ballroom跳舞,人潮鼎沸的舞池裡突然冒出幾個人與我們會合,C用沒有其他人聽得懂的中文對我說,其中一個就是那個Skateboy. 隔著人群我遠遠的看,只見那人真的如傳說中有玉米鬚燙綁成的辮子頭,穿著一件花襯衫,看起來十足Skateboy的酷樣. 我一向不喜歡那樣活力十足充滿陽光又外型顯眼的男生,然而我不得不承認,那件花襯衫穿在他身上還真好看,整個人不但不油頭粉面,反倒有種叛逆的帥氣. 我心想,C果然是很有眼光的. 那天晚上人多吵雜,我沒有機會和Skateboy說上話,但是彼此打了照面,知道是同一個宿舍的人.

沒隔多久,一晚C和我在酒吧喝酒聊天,Skateboy抓著他的大滑板,穿著招牌花襯衫,一路逢人打招呼哈啦的走進來. 眼看他難得出現在宿舍酒吧,我慫恿C過去和他說話,她不好意思的說不知道要說什麼,大家又不熟,搞不好Skateboy根本不記得跟我們一起party過. 我不信邪,自信滿滿的說一定沒問題,我先去跟他聊,C再過來加入我們,這樣她就不會尷尬了.

於是我走向Skateboy打招呼,他很開朗的說: "Hey you! How are you? We were in the party together but I don't know your name yet."

我費了一些時間讓他念對並且記得我的名字. 反問他叫什麼.

"Jean-Baptiste. But please just call me JB."

我心中暗笑"施洗者約翰"這個名字的確不太適合這個走酷炫路線的大男孩,難怪他要大家叫他的縮寫,至少聽起來比較酷.

我順利的和JB聊起來,知道他喜歡做菜,拉了C來加入我們一起討論法國菜和台灣菜,還強調一下他們兩個都住五樓,有機會可以一起煮飯切磋廚藝. JB比我想像的好相處,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酷. 只是這個走到哪裡都拎著滑板,來去如風的男人,實在不像一個二十四歲的Imperial College碩士生,因此我和C繼續用中文叫他"滑板少年."

接下來的日子裡,偶爾在宿舍裡遇到滑板少年,我們都會打招呼或聊天. 某天晚上,我被葡萄牙朋友拉進在餐廳一角舉行的宿舍幹部酒會,擔任環保秘書的JB應邀出席,我們喝著免費的酒,聊得十分開心. 他邀我晚一點陪他去附近的一個party,我因為要交報告而婉拒. 他陪我走回房間,又聊了一陣. 我心裡不停響著嗶嗶的警報聲,告訴自己該是送客的時候,然而不知不覺中,JB握住了我的手,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熱烈而纏綿的吻已經展開. 我懷著愧疚的享受著那個吻,心裡明白一切都搞砸了: 我不但沒能把JB和C湊成一對,反而把自己僅剩的一點心送了出去. 我不知道怎麼面對C,也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更不知道怎麼告訴JB,這個吻只是個美麗的錯誤.

我推開他,告訴他我需要一些時間,他應該先去那個Party,其他我們之後再說. 他依依不捨的走了,我坐在燈火通明的房間裡望著窗外,努力想釐清思緒. 我不是不喜歡JB,不是沒有被他吸引,然而發生的事讓我不知所措,我的心裡還住著在比利時的男人,滑板少年卻這樣闖了進來. 儘管C只是對JB有好感,並沒有更深入的關係,我仍然覺得自己背叛了朋友.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響起來. 來自埃及的Said邀我去他房裡和幾個朋友抽Shisha(中東水煙),為了逃避紛亂的思緒,我毫不考慮答應了. 到了Said房裡,原來應該在某個Party裡的JB竟然在場,他微笑著說Party不好玩,所以提早回來. 我客套的應對幾句,在房裡坐了下來,一夥人把煙霧探測器用襪子蓋住,再用浴巾堵住房門的空隙,就這麼邊聊天邊抽起Shisha來.

(註: 宿舍裡不准抽菸,所以房間都有煙霧探測器. Shisha雖然不像香菸會產生大量煙霧和強烈氣味,還是會有驚動管理人員的可能,所以通常這樣的活動都是偷偷進行,別有一種刺激的趣味. Shisha不是毒品,不會讓人high,抽了只會讓人覺得放鬆和一點飄飄然.)

大夥聊著天,我卻禁不住緊張,一直感覺到JB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 那晚煙霧繚繞的不只是Shisha,JB和我的曖昧也在燈光昏暗的房裡瀰漫著.

夜深了,大家一一回房,JB跟著我走到樓梯間,我要下樓,他該上樓. 兩個人都沒說話.

我轉身向他道晚安,他拎著滑板,像個困在大人身體裡的小孩. 我的道別彷彿讓他失去了唯一的友伴,眼裡有些黯然.

那樣的眼神讓我心軟,捨不得轉身離開.

他俯下身,把我摟進懷裡熱吻. 原本抓著滑板的手一鬆,滑板重重摔在水泥地上,清脆的聲響在深夜無人的樓梯間迴盪.

那個聲音打碎了我的防備,改變了故事的軌跡,也背叛了C的友誼.

後來的許多年,我已經不記得JB的吻,卻還記得滑板擊地的瞬間,我怎麼感覺到心的共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