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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10 06:28:17瀏覽3993|回應1|推薦21 | |
剛來倫敦的前兩年,我住在Hyde Park (海德公園)和Paddington Station (帕丁頓車站)旁的學生宿舍,每個月只要繳房租就全部包辦,地下室還附設餐廳供應早晚餐,我什麼都不用擔心,每天就是唸書和社交,過得好不愜意. 碩士念完,我想在倫敦待幾個月找工作,宿舍當然不能再住,我終於面臨到異鄉生活很重要的一課: 找房子. 同期畢業的朋友,不是已經有伴一起租房,就是透過人脈找到住所,我拖拉到交完論文才開始打算已經太晚,只能透過網路找Flatshare(公寓分租). 當年找房的網路資源不如現在豐富,最多人用的是分類網站Gumtree,於是我日夜都掛在上面,搜尋可能適合我的房源. 看到合意的廣告,我聯絡對方約Viewing(看房)的時候,常常已經租出去了. 從廣告登出來到我打電話不到一天的功夫,房子被租走的速度之快讓我很焦慮,很怕最後會淪落街頭. 在外面租房子,我當然負擔不起市中心的房租,只能往一區之外的區域找. 在倫敦兩年,我對這個城市的認識其實還不深,很多地名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當然也完全沒有概念那些地方是什麼樣子. 聽朋友說在倫敦有一個現象: 住在西邊的人搬家會越搬越西,其他方位依此類推. 就這樣,我把搜尋的地點限定在比宿舍更西的幾個區. 好不容易約到幾個看房的機會,第一次跨出一區到了二三區,我才赫然發現這城市原來有麼多面貌,僅僅是幾站地鐵之遙,就和我熟悉的電影裡的倫敦完全不一樣. 在智慧型手機和google map出現之前,倫敦人手一本的寶典叫做London A to Z. 這本由Phyllis Pearsall女士編繪的地圖手冊,詳細的紀錄倫敦所有的街道,只要知道路名,在指引處按照字母順序搜尋,就找得到這條路在哪一頁的哪一區塊. 我靠著這本地圖在西倫敦找房子,相信只要找得到地址,其他的應該就不難了. 但是我怎麼也沒想到,看個房子竟然會遇到這麼多奇人異事. 第一間看的公寓分租在Hammersmith的國宅裡. 廣告上說是與”風趣,親切,有正當職業的”屋主分租,沒想到迎接我的是一個退休年紀的歐吉桑,穿著邋遢的衣服,看起來好像很久沒出過門. 他自稱是屋主,又說他已經有過好幾個年輕女房客,雙方都”相處融洽”. 我嚇得隨便看了一下,假意問了些問題就奪門而出. 接下來我很小心,避開與屋主分租的廣告. 專找與"年輕上班族"合租的房子,幾次看房下來,我發現根本不是我在看房子,而是現任房客在"看"我 -- 他們想找的是能夠分攤房租和帳單,還要能融入他們生活方式的flatmate(室友),因此很快速的帶我看過一遍房間和公用設備後,就進入了"假閒聊真面試"的過程. 當時的我承受著分手,搬家,找工作等等壓力,自然不在最好的狀況. 這些現任房客看到的大概是一個愁眉苦臉,含蓄寡言,待業中的東方女孩,完全符合某些西方人心目中亞洲人無趣的刻板印象. 因此看房最後對方通常會禮貌的說: "妳之後還有幾個人要來,如果我們覺得妳最適合當室友,我們會跟妳連絡." 這句話基本上就是說: "妳不適合當我們的室友,謝謝不連絡了." 當然,我一通電話也沒接到過. 隨著搬家日期越來越近,住處還是沒著落,我根本就像無頭蒼蠅,毫無目標毫無選擇地到處看房子. 某天我來到一間兩房公寓,應門的是一個中東模樣的中年大叔. 進了大門一個年輕女孩坐在玄關上網,大叔沒有說明她是誰,為什麼在這裡,女孩頭也不抬,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 房間浴室和公寓內裝都還不錯,我指著另一間房問大叔隔壁這間有人住嗎? 他語帶含糊地說有. “可以讓我多知道一點未來的室友嗎?” "喔,那間不一定是誰住,有時候男的,有時候女的,總之有人住就是了." 聽到這樣奇怪的答案,我默默在心裡畫了大叉告辭. 接下來我到了西南倫敦高級住宅區Fulham,一棟豪華氣派的大房子. 迎接我的是一個穿著珠光寶氣,年約五十好幾的貴婦人. 她打量一眼我窮酸學生的樣子,不太情願的讓我進門,問過幾個基本問題後,帶我去看招租的閣樓房間. 這房間很明顯是屋頂下硬加蓋出來的,樓梯不但陡,還其窄無比,左右交錯的階梯每階只有一個腳印大,我和房東太太好不容易才爬上去. 房間雖然大而雅致,但是自然光不多,稍微站直一點頭就會撞到兩側傾斜的屋頂,感覺像不得已藏身的密室,而不是一個適宜居住的房間. 房東太太無視於我的彆扭,逕自介紹起現任房客的國籍工作喜好和感情狀況. 從閣樓下來,她大概是看我禮貌應答,一副好聽眾的樣子,又把其他房間打開給我看,順道把每位房客的背景資料也都講一遍. 我忽然覺得我好像身在一個真人版娃娃屋裡,房東太太是那個以分配不同人偶到各個房間,並且為他們編造背景故事為樂的小女孩. 我正在考慮自己願不願意成為這屋裡的東方娃娃,房東太太打開最後一扇房門,房間正中央是一個慾望城市會出現的半裸金髮帥哥,正拿著鋸子揮汗做木工. 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來掛著迷人微笑打招呼,原本表情僵硬的房東太太瞬間露出少女的嬌笑,對我說:"XX是我的木工,這房子都是他裝潢的,他的技術很好喔!" 這一幕讓我整個人呆掉,覺得這房子和這場景實在太詭異,此地不宜久留 -- 這房間當然也就沒了下文. 就這樣,我看了數不清的房子,雖然眼界大開,但是沒有一間適合. 那前途茫茫又孤單絕望的感覺幾乎把我壓垮,我每天都在宿舍房間裡邊哭邊上網找房源,然後勉強睜著哭紅的眼睛去看房子,結果可想而知. 後來大概是天可憐見,我去看了一個房子,房東太太是新加坡華僑,她對我十分熱情親切,不在乎我還沒有工作也沒有前房東的推薦函,就把房間租給了我. 簽下六個月的租約後,我才知道自己要和兩個男人分住這棟只有三個房間和廚房,沒有客廳的房子. 我的兩個室友,一個是在倫敦以外工作的德國人,一個是BBC(英國國家廣播電台)的監製. 前者早出晚歸,我們相遇的時間並不多,後者從頭到尾只在他搬行李進來那天見過,從此消失無蹤. 因為是第一次和人分租,又只有一個室友,我盡量表示友善,但是我其實很享受大部分時間只有我一個人的房子.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愛看男性健身雜誌的德國室友常在洗澡過後,下身圍著浴巾就"順道"進廚房找我講話. 我生日那天,他提議一起去附近餐廳吃飯,回到房子裡,他說有禮物給我,請我到他房裡拿. 我禮貌性地進了他的房間,只見燈光昏暗,他坐在床沿,示意我坐他身邊. 我在離他很遠的床腳坐下,客氣地收了禮物,馬上託辭家人等我電話,回到房間把門切實鎖上,整晚都不敢出房間. 禮物事件過後,德國室友變得很難相處,儘管房東太太一直敲邊鼓想把我和他湊對,我已經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有了之前的找房經驗,再找就容易很多. 六個月租約期滿前,我已經找到了新房子. 這一次,我和在附近BBC總部工作的兩個英國男人分租. 老大哥Paddy和蘇格蘭小弟Matthew都是好相處的人,我們住到房東要賣房,又一起搬到對街另一棟房子裡. 過了一年,Paddy交了女朋友搬出去,來自劍橋的社會新鮮人Chris接手他的房間. 又過了一年,輪到Matthew和女友共築愛巢,而我則因為即將結婚,在Matthew之後也搬離了那棟房子. 當時的男友(現在的老公)在東倫敦和朋友分租一個三房公寓,婚前其中一人搬走,我順勢頂替了那個人,成了先生和朋友的"室友". 婚後,我們夫妻繼續和朋友分租了一年,直到買了自己的房子為止. 就這樣,五年的倫敦分租生活在升格有殼階級後告終,人生的一個階段也在同時間畢了業. 當年找房子的挫折,回頭再看都變成了趣談; 分租房子的經歷,也成為了人生難得的回憶. 我覺得一個人在離家後和成家前,應該有這樣一段獨立生活的時間 -- 在那段時間裡,沒有父母的蔽蔭和另一半的照顧,才能真正有機會獨力面對生活裡各式各樣的挑戰,認清自己想要和不想要的事物,知道自己凡事的底線在哪裡. 如果身在異鄉,盡量不要待在同語言同文化的舒適圈裡,跨出去接觸從來沒遇見過的人,體驗過去不曾有過的生活. 雖然我遇到的奇人異事好像很驚嚇,但是在那些過程中我學到了很多寶貴的經驗,也遇見了許多有趣的人. 再回到那個時間點上,我還是願意重來一次. 然後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換了位置,成了當年的自己眼中"中年的房東太太". 我不用再捧著London A to Z大街小巷的奔波,而是在公寓裡等年輕女孩來看房子. 乍看之下,好像有種媳婦熬成婆的欣慰,但是很快的我就發現,當房東並沒有比較輕鬆. 不過,那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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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