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去倫敦某家越南餐廳吃飯,隔桌坐了一個戴著潮牌大金框眼鏡,大約二十幾歲的東方女生. 吃飯時她不停往我們這桌看,我以為女兒亂動撞到她的桌子,所以把椅子往前拉,還不時確認椅背有沒有碰到桌緣. 不久我招來侍者結帳,她也匆忙付錢走人,我看到桌上河粉吃不到一半,春捲還剩大半盤,詫異地想這小姐吃不完幹嘛點那麼多?!

出餐廳後,眼鏡小姐站在門口,看到我就一副有事相求的表情,問我是不是中國人. 我說不是,我是台灣人. 她不以為意,開門見山就說: "我看妳跟外國人結婚生小孩挺好的,我也在跟外國人交往,妳可以跟我說說有甚麼秘訣嗎?"

我愣了一下: "呃...沒有什麼秘訣啊,就是適不適合而已啊!"
"我覺得他們跟中國男生很不一樣的,是不是要讓他們很自由?"
"呃...這也是要看人吧?!"
"那我脾氣是不是該收斂一下?" (嗯小姐妳問錯人了~~妳去問我老公我脾氣有沒有收斂過??? 結婚時我老公說丟扇子是沒有用的,丟辦公室那種大型冷氣機都不夠!)
"這......我不認識妳,不知道妳的脾氣怎樣,所以我不好說. 如果妳覺得文化不適合,跟中國男生交往可能容易一點吧?!"
"我挺喜歡跟外國男生在一起的,妳跟我說說到底和他們交往要注意什麼呢?"
"呃....這該怎麼說呢? 每個人都不一樣,也就是兩個人適不適合而已吧?!"

眼看我說不出個所以然(或是拒絕分享”秘訣"),她匆匆道了謝就走,留下還在錯愕中的我,和很想知道這女生到底在跟我講什麼的老公和小孩. 此時我才赫然發覺,眼鏡小姐東西吃不到一半就匆匆結帳,根本就是為了在餐廳外面堵我們一家人啊! 想跟外國人結婚生小孩想到這樣,飯吃一半都可以衝出來問功夫,有急迫到不能先把牛肉河粉和春捲吃完再說嗎?

雖然手法令人驚嘆,這位眼鏡小姐不是特例. 有些人(男女皆有)對於和外國人(尤其是白人)交往有著莫名的嚮往和執念,似乎覺得那代表某種外語,社交和性能力的優越. 多年前住在學生宿舍的時候,有個初識的台灣男博士生,聽說我剛剛分手的對象是西方人,完全不考慮我的心情,見到我就不停問”要怎樣跟外國人交往?” “要怎樣約宿舍裡漂亮的金髮美眉出去?” “為什麼西方男生約女孩出去,回來就牽手了?到底有什麼撇步?”等等.

我勉強微笑著告訴他,”如果我知道,就不會分手了.” 他還是一副我有所保留的樣子,絲毫不退縮,有機會就窮追猛打,拿出做學問的精神打破砂鍋問到底. 後來搬離宿舍,和台灣同學們失去聯絡,我不知道他是否如願追到西方女孩,但是他的勇於發問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和眼鏡小姐有異曲同工之妙.

想和外國人交往沒有錯,畢竟人都有選擇對象的自由,對另一半的外型也會有偏好,如果吸引你的就是某種特定膚色髮色語言國籍,對這樣的人有好感再自然不過. 但是在問”怎麼跟外國人交往?” 這個問題以前,先問問自己,是不是了解(或願意去了解)對方? 語言上是否有基本的溝通能力? 可不可以接受不同的交往模式? (例如先上床後談愛,男女平等相待,花費對分等等) 是不是把對方當一個人,而不是”外國人”,以平常心對待? 在兩人相處過程中,是否可以不卑不亢,在接受文化差異的同時保持獨立與自我認同? 如果穩定發展論及婚嫁,願不願意中西折衷處理婚事? 有沒有移居異國的心理準備? 將來有了孩子,要用什麼方式/語言教育? 如果孩子偏向西方文化,是不是可以接受他們的不同?

這只是很基本的一些問題,但是牽扯到的層面很廣泛. 和同文同種的人交往,當然也有類似的差異,但是在語言文化和關係認知上比較接近,這方面的摩擦應當會少一點. 和外國人結婚如果真的代表什麼,那絕對不是優越,而是無止盡的溝通與妥協,重重的繁瑣行政關卡,和極有可能的離鄉背井 – 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對的人,愛到卡慘死,決定相守一生,為什麼要自找麻煩?

在我有限的經驗裡,同文同種並不一定讓兩個人比較接近,即使說的是一樣的語言,還是可能存在無法溝通的差異,然而共同的想法和相似的氣質,會讓兩個來自完全不同語文背景的人彼此吸引 – 這和長相國籍和其他的外在條件都不相關.

在台灣,跨種族的情侶或夫妻走在路上,旁人總會好奇的多看兩眼. 在英國,這樣的組合滿街都是,即使兩人膚色相同,也可能是來自不同國家的人,反而比較不足為奇. 我認識的異國情侶有些修成正果,有些黯然分手,並不是遇到外國人就比較容易或困難,兩個人能否走下去,還是取決於愛得夠不夠,願不願意一起面對生活裡大大小小的不順遂.

如果真要說和外國人交往有什麼”秘訣”,我只能說異國戀情不如表面看起來的羅曼蒂克,維繫起來有很多現實的問題要面對. 這樣的戀情本質和其他關係是一樣的,無論對方是哪國人,他/她終究只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語言和文化差異不是溝通不良或不合理行為的藉口,只有把不切實際的異國浪漫想像放一邊,以平常心看待,才有穩定發展的可能.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Mr.或Miss Right,要和這個人相遇相知相愛已經很不容易了,又何必執著於對方是哪國人,皮膚什麼顏色,說哪種語言呢?

話說回來,還是希望眼鏡小姐早日悟道,找到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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