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拄著拐杖走路，身旁或有人攙扶或沒有，微駝著背，鬢邊頸項間的銀絲從帽沿雜亂地穿出來，通常是特定某黨候選人贈送的鴨舌帽，嶄新地與他們渾身上下不搭－奇怪服飾流行復古混搭風怎麼也吹不著他們身上。（莫非他們本就為時光所棄，無視身邊世界運行，自行老去消逝？）

　　電梯門打開，我穿著白袍抬頭挺胸地走出來，他們叩登叩登地拖著腳步及拐杖踽踽前行，如同無力破碎的海浪打來，拍上了我心裡的沙岸，沖刷去覆蓋著的光鮮砂石－那些如同魚缸裡晶瑩剔透且閃耀著奇異光芒的玻璃珠，裸露了一大片的浮空之地，孤單地懸在天空。我回頭看他們，電梯門緩慢地閉起來，他們撐著拐扙，細碎地在狹小的空間中迴身向前，疲軟的眸子由帽緣沉默地望著面前逐漸閉合的門隙。

　　一切就像是電影般地發生了－色彩褪去，古老時代黑白默片般倒退快轉，他們快步地倒退出來，消失在大廳門口，鏡頭視野隨著他們的時光逆流回去，他們腰挺了髮黑了，一群人仍然看起來極像，穿著各色的軍服，操著各省不同口音的國語與方言土話大聲交談，拐杖向上一甩成了槍桿子，靠在肩上。我宛若飄浮半空中俯視這一切，然後畫面消失，世間景物的消逝不需理由，順著時光激流而下，幾處轉折雖然突兀卻自然。

　　我仍站在醫院的大廳，電梯無聲地走了，我也踩著皮鞋叩登叩登地走了，（有一天，我也會這樣拖著拐杖前行嗎？）心裡的浮島緩緩地升了起來，在被沖去的華麗玻璃珠下有個叫空翔里的地方，裡面有間老房子，推開了紅色的大門，有一對老人或站著或坐著。而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老人站在門前向我揮手的樣子－那是一切的起點，既是我畢生的問題也是答案，是我亟於回返卻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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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記：我停了很久沒再動筆，只為了一句話，只為了有人對我說：我很喜歡你的文章。於是我暫時停筆了。議論時政的文章，也許讀來令人過癮，也許很容易引起共鳴，可是在我心中，那始終是等而下之的東西，同時身為一個寫作純文學作品的人，那根本不算是文章，那些文章只是把自己拉進了一個沒有光的所在，然後一根一根地燃起小火柴，希望帶來光明。可是純文學的東西，是純然光明美好的一個地方，不管描寫的東西如何黑暗卑微藐小，可是我在裡面看見了巨大的光芒，那種光芒，是我人生中在任何一個地方都看不到的。於是當有人對我說喜歡我的文章時，我突然感到抱歉及羞赧，我成了一個失敗的大廚，竟然端上這樣的菜色。這個站，我原本是不打算發表純文學的文章，因為那樣子的寫作很累，套句作家駱以軍的話－是動員了作者本身全部的生命熱情及知識領域的一場展演。可是為了某些我所在意且同樣擁有過某一個時代記憶的讀者，我仍然羞赧地想把這個欄位留給你們，也許我不是專家不是大師，但是一個純文學的欄位將會在這裡打開，動員了我過去的生命、記憶及知識領域的一場展演也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