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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祭丨莫非
2023/08/12 14:28:50瀏覽703|回應0|推薦2

好的藝術是一座橋,可以將人引向彼岸的永恆世界。然而,藝術該如何和信仰結合呢?或許,在以下的短篇小說中我們可以找到一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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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學藝術的;每次自我介紹時,都透著三分不寧,四分自負。她認為這個世代的悲哀,即在文明頓廢,藝術裡的白丁日多。她所學的藝術,若一套入「功用」的框框裡,頓即透明如煙,飄於世外,無所用於人世。

一向,也沒有太多人追究她的精緻。因此,對她自己的獨特,她選擇沉默,莫測高深的那種——靜默。

自受洗後,她一直是教會裡的邊緣人。她素來孤零,過去便不慣於酬對;現在,對近一步的交心分享,也不打算開始。深水潛流,是她藝術的蘊釀。若全敞開、掏空了,總覺會失去生命裡的超然透視。

所以,她與人世的溝通,便全藉著她全副精血以注的——畫。但是,畫是不能輕易攜來帶去的。所以,她便只剩幾筆無聲色彩在心中暗自遊走,渴望現世展露的一天。

在教會中,她淡淡地來,又淡淡地去,三年。

「對『人』方面,我無能,做不好,怕沒有見證!」

每次,她總帶著歉意,輕輕地婉拒教會裡所有邀請她出力的機會。因為邀請真有誠意,別人雖有在服事裡「神用愚拙人」的心思,卻又不願嚇走這位看來智高、慧黠的姊妹。她的不被使用,除了不肯,恐怕也因她實在不像個「愚拙人」吧!

但去過一趟歐洲,逛遍各式各樣壯觀、好似巨型雕塑的教堂後,她有了一些新的亮光。

原來,信仰不止是一些生硬艱冷的教義組合;人還可以借「聽」詩歌、「聞」乳香,與「看」美麗雕畫來釋放五官感受,藉此親近上帝,體驗同在。這不正是她可以學以致用,為神、為人出力的地方嗎?

人要衣裝,教堂要化妝。一些簡單、有力的設計和妝點,可以畫龍點睛,把每季教會的主題勾勒得「觸目」、「驚心」。當她向應牧師表明想法之時,一向厚實謙卑的應牧師有點誠惶誠恐。到底是學藝術的,一出手,招式便和別人不一樣。但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神學上的不妥呢?應牧師仍在猶疑之時,她馬上提出:

「怎麼會?我又不會弄到『拜偶像』那個地步!就像音樂裡的詩歌一樣呀,都是一個導引,幫助會友更有創意,更能把握精髓,好投入敬拜的氣氛!」

聽來有理。於是,應牧師規劃祭台兩邊的牆壁空間任她發揮,材料費向財務處報賬。

做畫面設計既是她的領域,一切便進行得如魚得水。她打聽到教會下一季主題是「舉目望田」,便精心構思、設計,再不捨晝夜地選上好材料製作。下一季之初,她終於推出了她的首創——用鐵絲印象派手法,粗獷燒繪出一張界線模糊的耶穌臉掛在左側。

臉上沒有明顯五官,只有一雙巨大的眼,右眼且鉤掛一滴鐵淚,遠觀似一張帶淚遠望且帶著歎息的臉,似在那低呼:「要收的莊稼多,作工的人少啊!」右邊則用楷書勾寫出「舉目望田」四個大字遙相呼應。

主日前那晚,她在大堂內做最後修飾時,心中對自己百鍊鋼化繞指柔的工夫感到滿意。那麼硬的材料,卻能被她燒出耶穌那一份柔軟憐憫,「舉目望田」訊息可不呼之欲出?

次日,全會眾眼睛一亮。久來早因習慣,對堂內擺設視若無睹。現在大家一下精神、興趣全來了。

應牧師從台上向下望,看到台下人頭攢動,指點、交語,呈現出一片新興氣象。講道前遙遙地,他與台下的她交換會心一眼,她血脈倏地流動起許多麻小的針尖。每次,畫作展出,得到好評時,她都會有類似扎痛的狂熱與興奮。

望著應牧師在台上不知大聲疾呼些什麼,她坐在下面,臉上掛著一絲聆聽的笑容,暗地裡卻與上帝默默立誓:是了,這將是我燃燒生命的一座祭壇!

一季、兩季、三季,漸漸地,她收起平時一派超然的態度,開始敏感起身邊人的反應了。

每次,高高懸掛在前的畫作,不論是題材、表現手法與選料,都是她對信仰與自我的一種赤裸剖白。她認為掛在那的,絕不只是一幅畫、一件藝術品或一項展覽,而是她嘔心瀝血和輾轉折騰,所孕育、生出的一個有生命的「孩子」啊!

借這孩子的誕生,她進入「人世」,與坐在下面觀賞的會友,開始有了溝通,且漸漸衍生出一種休戚與共的連繫感。人們的讚賞與接納,在在令她有自己孩子被稱讚的驕傲與欣慰。

但是,她的「孩子」也並非總被人無條件地接納。她的挫折感,從應牧師找她談關於錢的事開始。那天,應牧師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你的作品實在做得很好!好多弟兄姊妹都和我反應過。就是這個,這個材料費——是否可以裁減一些呢?有些同工覺得稍微貴了一些!」

「裁減?」她初時錯愕,近一年的熱心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但繼而又有些氣憤,「獻給上帝的,應是『頭生』、最好的祭物!湊合著弄,又算什麼呢?」

「我瞭解!我瞭解!但教會也有教會的苦衷,百廢待舉,嬰兒室、學習教室、大堂廁所......都等著擴建,唉!做管家,也有做管家的難處啊!」

當天,她步出牧師辦公室時,幾乎滄然淚下。藝術無價!卻老被外行人看成是錦上添花,一無價值。這雖不比教堂、教室這些具體、看得見的「硬體」建造,卻是屬於形而上,精神、靈魂層面的「軟體」投資啊!這些人離藝術殿堂還有一大段距離呢!

但這又有何新奇呢?教會只不過是反映社會功利風氣的一片剪影罷了!理想和現實之間的掙扎,她也不是由教會裡才開始接觸。不樂地,她只有吞下自己對藝術的一番執著,尺寸放小,材料也不那麼講究,讓自己孩子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出客」。

過一陣,又有人反應了,最具代表性的,是一位教會的資深長老:「不知是不是我水平不夠?每次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左邊的畫與右邊的題目是怎麼牽連的?能不能讓畫作不那麼抽象,表現得更具體、明白一些呢?比如說......」

她聽了內心默默滴血,覺得自己的藝術在被糟踏!

原本她還抱著慢慢教育會眾,提升他們藝術欣賞力的使命感,在那下功夫、花心血。現在,這位算是被她教育中的一位,居然插手對她的作品做權威式的指點,她臉上啼笑皆非,內心卻升起了被掣肘的憤怒與窒息。

雖說她也知這是「外行人看熱鬧」的淺薄要求,不需與他們一般見識。但內心總覺是自己孩子被挑鼻子、挑眼,不被接受,不能說心裡沒有幾分痛!

啊!藝術本是重神韻與意境的傳達,而非直白描畫圖解。真要那麼白,掛幾個口號、貼幾個標語還來得乾脆些。

似乎是印證她的噩夢一般,下個主日,祭台正上方的十字架兩旁,便貼上「西元兩千年挑戰:第十五屆宣教年會」等一幅幅大大的白邊紅字,擠在她的主題畫旁,完全破壞了整體的設計美感,使正前方講台後面顯出看板般的凌亂不堪。

主日崇拜後,她氣急敗壞地把應牧師拉到一邊抱怨,連同托出這一陣的挫折。

最後她頹然地說出:「藝術應有它自主的地位與價值,這樣下去,我實在很難再持續......」

應牧師在她激動地陳述之後,看看表,把她帶到自己辦公室,誠摯地說:

「很早我便想找你談了——教會,恐怕不是一個最理想的藝術環境,但也並不意味著教會可以完全沒有藝術。教會在這方面,是有其特殊需要的——」

她不待應牧師說完,便急急切入:「但你總聽過『一畫勝千言』的俗語吧?有時一幅畫對人的啟發,可以勝過講道、說教千百倍!」

「沒錯!沒錯!但問題是你知道我們的會眾,大部分是做餐館、從商的......對那種高格調畫不大能看得懂......嘿嘿......」不知為何,應牧師額上冒汗了,他邊掏出手帕擦,邊不好意思地笑。

「所以才需要教育呀!對藝術的解讀力與鑒賞力是可以慢慢教導、培養出來的!」

「嗯!嗯!培養!對......」應牧師有些窘迫地在他辦公桌後的椅子上坐下,擦著他油亮的額頭,似在思考合適的措辭。

她卻忽然為應牧師身後牆上掛的一個鏡框所吸引。湊上前,赫然發現那不起眼的鏡框裡,鑲的竟是一張哲學博士的畢業證書!啊!真是想不到,平時謙衝過人的應牧師,居然有這麼個來歷!實在看不出!

「應牧師!你有哲學博士學位呀!那怎麼會在這家教會待下了呢?這不是有點大材小用麼?」

「千萬別這麼說!別這麼說!這一切都是神的帶領。能待得下來也是神的恩典,我在學校學的全是些知識性的哲學理論,除了教書、做研究外,什麼也不會;在教會裡,說實在也配合不上什麼,一切都是在來到教會之後再從頭學起的......」

聽得入神的她,不知怎地想到「薑,還是老的辣」這句老話。真是愈成熟的基督徒,在謙卑上愈顯「老練」,她居然完全體會不到這樣一張平和,甚至平凡到不起眼的臉後,也會有深如井般的曲折。

「有沒有讀過托爾斯泰的《藝術論》?」應牧師忽然問。

「一點點。」

「什麼是藝術?藝術又是為了什麼呢?」

她一怔,不確定應牧師是否知道這問題所牽涉的深度和廣度,豈是三言兩言可以定論?

「你是科班出身,應最清楚!」應牧師說完,便拍拍她的肩,匆匆而去。

她沉吟著踱到大堂裡,在最後一排座位裡坐下。人已三三兩兩散去,大堂內是喧鬧後的寧靜,但靜裡似仍回蕩著不久前的喧嘩人聲。她那曲高和寡的畫作,襯在一片零亂標語間,顯得特別淒涼。

那是一幅耶穌受難的畫像,她採用粗畫線條,在墨藍背景中,隱約可識出一懸掛十字架上模糊痛苦的黑色身形,她刻意隱去十字架與低垂的頭,只顯出伸展的膀臂與擴大的全身,來強調在天地中身形被扯牽、折磨的驚心。

她的眼光溫柔地撫摩那畫中每一線條,慢慢咀嚼創作的每一個過程,她對自己的孩子,實在難以忘情呵!曾經滄海難為水,她如何能委屈自己求美的水準,遷就眼中的不美呢?......

忽然,她的思緒被一陣窸窸窣窣聲打斷。 帶點被擾亂的不樂,她眼光搜尋到右前方坐著的一位婦人,簡單的髮型,微臃的背影,便捷的襯衫衣褲,一望而知是在餐館裡打工的。窸窣聲來自她——她正在一白色塑膠袋裡翻找東西。忽然婦人一回頭,看到後面的她正望過去,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露出一顆金光閃閃的金牙。

「對不起,姊妹!吵到您了!我在找我的聖經,我以為帶來了,但怎麼都找不到,真是!每次都這樣,要用的時候總找不到!」

兩隻單眼皮小眼睛眨巴眨巴地望過來,讓她覺得推諉不掉,只好把自己的聖經遞過去。

「先用我的好了!」移到那婦人身後,湊近看過,更確定她從未見過這婦人。 恐怕是新來的,要不,便是因禮拜天打工較少來,很多在餐館做事的都是這樣。

看她一頁頁翻得很兇、很急的樣子,她又為自己平時捧進捧出的聖經心疼了,便耐不住地問:「找哪章哪節?我來幫你找!」

「就右邊牆上寫的那章節!」

是她的畫啟發這位婦人想深究麼?她一陣興奮,三兩下便找到經節遞過去。

未料,婦人看了下經文,又抬頭笑說:「不好意思啊!我只是因為看不懂左邊畫的是什麼,所以想看看經文是怎麼說。」

「看不懂?那是耶穌受難的苦像啊!」她硬硬地壓下內心無聲的歎息指出。

「是麼?」那婦人努努嘴,似半信半疑。

「這畫是用與眾不同的角度與表現手法畫的......」她急切地解釋著線條後面的邏輯。比劃好一會兒,問:「你看出來沒?看出來沒有?」

那婦人矜持地半眯著眼望著,半晌,禮貌地同意:「現經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那麼一點兒像!」

她鬆口氣,覺得孺子總算可教。但那婦人又回過頭,「姊妹好學問啊!連這種畫都看得懂!不容易呦!」

她死咬住上唇,不敢承認自己是這幅畫的作者。忍了會兒,還是加上一句:「藝術就這麼回事,經人解說,看多了,自會慢慢看出味道。」

「哦?你是說藝術盡是這種叫人搞不懂是什麼名堂的東西?那既然看起來這麼辛苦,還看它幹啥?——還不如我哼小曲小調呢!我難過,我高興,唱出來的調兒絕不會叫人聽不出,誰都會知道我那時候是什麼感覺!」

她給婦人說得一時語塞,又覺得她剛剛費了半天工夫,倆人卻仍未搭上線。

「姊妹您可別笑,藝術我是不懂啦!可是有一點我卻覺得很奇怪,耶穌來到世上,不就是為了把那個約翰所說『從來沒有人見過』的神表明出來,免得我們老在那對上帝抓瞎,老搞不懂上帝是怎麼回事。現在這畫,她粗黑的手指往前指了指,倒又為什麼要使耶穌變得好複雜,讓人看不懂呢?」

她臉刷一下泛紅,覺得好似被這婦人的手指戳到了心口,洩掉她全身的力氣。 軟軟地,她辯:「藝術是作者表達他對人生的感動,是很主觀的,著重在美的形式表現......」

「姊妹,等等,你是說這畫掛在那,不是為了幫助我們更瞭解、感覺到神,而是要我們去摸懂畫家的心?」

「也不是這樣說......」她又語塞,覺得婦人的話有點似是而非。那婦人又轉頭,眯著眼觀望牆上一會兒,「嗯!那搞藝術的說來也真可憐,看得懂這種畫的人實在不多,還要摸得清他的感覺?他恐怕會挺失望、挺寂寞喔!」婦人噘著嘴搖搖頭,表示同情。

這句話可是說到她心坎裡了,眼裡幾乎浮得出淚沬。

「但他這又是何苦呢?如果連上帝都能為遷就我們,放棄天上的一切,簡簡單單地變成個『人」來讓我們好好看個清楚明白,這藝術家為何一定要站在高高的地方,不下到低處,湊合我們的程度來表達他的感覺呢?』

她呆了。如果藝術的問題這麼好解決,鬧了幾世紀的各種理論和派別,便全可給一筆勾銷了。

那天,走出教堂,她與婦人分手的時候,心裡擠滿疑問。回家時她急急翻出托爾斯泰的《藝術論》來看。

「藝術的形式,是要聯結廣大群眾豐富的生活,而非成為少數人遊戲式的玩物」,托翁在書中寫道。她一凜。不知為何,想到應牧師那張孤獨落灰的畢業證書,以及他所說的在教會裡,他的學習對像是「會眾」。

後又讀到托翁指出,工人才是藝術好壞的真正辨別者,因他們的天然性質尚未泯滅,他們的感覺如野獸的嗅覺般靈敏,可以在田地或森林裡千百個腳印中,找出所需要的足印......摸著書頁,她又想到在教堂中遇到的那婦人。

「如果那人是真正的藝術家,便能在自己的作品裡傳達所受的情感於別人;怎麼還用得著講解呢?」

「......分別藝術真偽的唯一標準是藝術的傳染性......」

「好的藝術,離不開宗教,因它能傳達全人類的情感......」

那晚,她一口氣把書翻完,望向窗外的黑夜許久。

然後順手抽出張紙,開始設計下一季的主題。這次下筆時,她腦中不再是天馬行空的馳騁,自由地為藝術而藝術;反而應牧師、那婦人,以及一張張會眾的臉在眼前流過、重複交疊......她初次發現,自己也要像應牧師所說,一切都得從頭開始學起。

-END-

作者簡介

莫非 / 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主任

馬里蘭州大學會計學士,普渡大學電腦碩士,富樂神學院碩士。專職文字事奉。於2008年與蘇文安老師攜手共創「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簡稱「創文」),為神國推廣文字與文化異象,栽培並牧養文字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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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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