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主人公到三個主人公到人物群像，作者講述導演在剪輯故事時被小人物感動的故事。生命裡有漫長的等待，這個話題讓人得到不少寬慰。

「我年輕的時候，賊不信命，越老越發現我錯了，咱的命，都給定下來了。」

「誰安排的？」

「咱這命活該就這命唄！」

「咱不服呢？你叫他過來，我跟他嘮嘮。」

「我要是能找著他，我肯定跟他玩命。」

這段令人玩味的對話出自一部充滿濃厚東北色彩的懸疑電視劇《漫長的季節》。故事圍繞因20年前發生的一起碎屍案，人生被困在秋季的老人王響展開，講述他和同伴如何解決困境，走出那個秋天的故事。雖然故事以追蹤調查命案作為推動劇情的主力，但是回溯案情過程中牽涉的時代變遷，人、時間與命運之間的關係，使得案情之外，小人物的悲歡離合深具震動人心的力量。而導演辛爽也將自己家鄉最美的色彩，精心交織於鏡頭底下，呈現出大時代變遷下的小人物社會群像。

人稱王師傅的王響是小城樺林鋼鐵廠的火車司機，也是受人尊敬的工廠勞動模範，天性樂觀講義氣。外表意氣風發的他承受著極大的現實壓力，妻子生病多年卻無法報銷高額醫藥費，家裡經濟捉襟見肘。為了替高考失敗的兒子王陽爭取到工廠崗位名額，他違背自己的原則想賄賂廠長，卻在送禮時意外撞見對方偷情而沒能開口。

王響的表妹夫龔彪是90年代少見的大學生，畢業後被分派到廠辦工作。能言善道的他曾想一展宏圖，因為看上廠醫院護士黃麗茹，發現她與廠長有奸情，一怒之下出手攻擊而成為首批下崗工人。昔日的天之驕子成為落魄的計程車司機，罹患糖尿病更讓他身材肥胖臃腫，20年來過得渾渾噩噩。但是天性樂觀的他，仍努力過好普通人平凡的每一天。他有一句名言：「該吃吃，該喝喝，啥事別往心裡擱。」

馬德勝是受人景仰的刑警隊長，當年為調查碎屍案真相而奔走。辦案過程中卻因無法控制情緒，毆打嫌犯而被上級處分，也因不滿公安局安排而主動請辭。後來成為老年大學裡的拉丁舞王。

三位中老年角色貫穿全劇，導演、編劇透過時間的魔幻，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細膩地刻畫人物：失去兒子後人生意義與價值崩潰的王師傅、體現荒誕與夢幻人生的彪子以及充滿戲劇張力以熱情舞人生的馬隊長。

用一年時間改編劇本的導演辛爽說，原創劇本是以王師傅一人為主，龔彪與馬德勝為輔，三人共同尋找真相的懸疑和推理劇；但是在改編過程中，更吸引他的是故事裡出現的小人物，於是在他筆下，這個劇本成了一群人一代人的敘事，而故事重點也從案件轉移到人物，主題聚焦在「時間變化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跡」。

這齣劇以三條時間線交叉敘事：2016年王響與兄弟們追查命案的現在進行式，1997年碎屍案發生之前，1998年碎屍案發生之後。有別於一般影視創作會標註時間（例如「20年後」或者「5年前」）幫助觀眾釐清事件發生的先後順序（但是過多的時間標註有時難免阻礙觀眾進入劇情），導演在這齣劇裡運用不同的光影變化來說故事。

比如說在碎屍案之前的劇情中，導演採用暖色調，畫面帶著強烈的生活感，角色們雖各自面臨生活挑戰，對未來仍充滿嚮往與盼望；而在碎屍案之後的劇情中，鏡頭大都用冷色調，與前面的暖色形成強烈對比，甚至造成驚悚的視覺衝擊。除此之外，冷色調的運用也象徵著角色們所處的人生正遭逢轉折或經歷生死抉擇。

巧妙運用光影明暗對比，讓劇中人物神奇轉場，不僅造成視覺震撼，也引發觀眾揣測：為何一個陽光男孩驟然變得灰暗？原來滿懷憧憬卻變得顫慄驚恐？他經歷了什麼樣的人生？在這個時代群像劇裡，有一群女主角，純潔、美麗，也有追求自由與夢想的渴望，卻在時代變遷下與父系威權主義的社會裡被忽略、利用，甚至被糟蹋。

故事女主角之一沈墨從小父母雙亡，九歲時被父親的哥嫂收養，卻在成長過程中被養父「大爺」性侵控制，而養母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導致沈墨努力考進醫學院後，極力擺脫與養父母家人間的關係，卻在命運捉弄下，一步步踏上復仇之路。鋼鐵廠女工李巧雲，家中有罹患白血病的兒子、殘疾的丈夫、年邁的四個老人，生活的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只能去舞廳陪酒。另外一名陪酒女殷紅，為了金錢出賣曾經幫助她的沈墨，將沈墨也拉入自己所處的深淵。羅美素，一個純樸的母親與妻子，一心一念繫在兒子王陽身上，因此兒子去世後，失去了母職身份的她，寧願選擇一死百了。影片中，直到離開世界的最後一刻，除了去醫院，她從未踏出「家」一步。

有觀劇的豆瓣網友指出：「這群受害、復仇的女性，似乎只是宏大敘事裡的浮光掠影，她們與歷史的關係，是她們與家庭和性文化之間的關係；她們的身份，由她們和男性的關係來體現。而她們的故事，在被男性講述之後，還能算得上是她們自己的故事嗎？」

人的命運，可以改嗎？

我想到舊約聖經裡拿俄米與路得這對婆媳的故事。喪夫又喪子的拿俄米，接連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與依靠，孤苦伶仃的她別無選擇，帶著異邦兒媳回到家鄉。飲盡人生千杯苦酒的拿俄米甚至要鄉親們改稱她為瑪拉，因為她說「全能者使我受了大苦」。

拿俄米萬萬沒有想到，她的返鄉之路正是一條恩典之路。

一天，媳婦路得到田間拾取麥穗，「恰巧」到了拿俄米的丈夫以利米勒親族人波阿斯的那塊田裡。波阿斯的出場、路得的信心與行動，帶出上帝豐富的恩典。這個劇本到了上帝手中，不僅結果出乎人意料，也翻轉人類歷史，帶出永恆裡的影響力。

另外一個被上帝恩典改運的故事，發生在耶利哥城。妓女喇合本來是一個背著許多過去、曾經滄海的女人。她與拿俄米一樣，生命中原來有許多苦水，卻因遇見恩典之主，將苦化為甜，滄海成為美好的活水。

她因為聽過拯救以色列人脫離埃及的那位上帝，而藏匿前來窺探耶利哥城的兩名以色列探子，免除他們的殺身之禍。探子離開前，喇合懇求他們保全她和家人的性命。探子吩咐喇合不可洩露有關他們的事，並叮囑當城被攻陷時，她和家人必須留在家中，將一條朱紅線繫在視窗作為標記。果真，喇合與家人因此得以保存性命，她後來甚至嫁給一名以色列人，一起崇拜上帝，並成為大衛王與耶穌基督的祖先。

《漫長的季節》中王響在兒子、妻子相繼走後，原本預備臥軌自殺，卻聽到不遠處有嬰兒的哭聲，他循聲而去，發現軌道上有一棄嬰。他將嬰孩抱在手中，仿彿聽到死去兒子的輕呼：「爸爸！」那時，他內心生出一個新的羈絆，他的生命重新燃起希望。

在最後一幕中，王師傅回到熟悉的麥田。走到路邊時，正好一列火車經過，他彷彿看到多年前開著火車，那個意氣風發、無憂無慮的自己，正從視窗往外看。

「往前看，別回頭！」20年後的王響對20年前的王響大喊著，「往前看，別回頭呀！」背景響起姜育恆90年代的經典老歌《再回首》，時間線終於重疊在一起，王師傅與自己的人生和解，走出那個漫長的季節。

往前看，別回頭，因為美好的故事在前頭。

生命展開第二春的王師傅拾起當年大兒子王陽留下的筆記本，與家人分享他的詩句：「打個響指吧，他說，我們打個共鳴的響指，遙遠的事物將被震碎，面前的人們此時尚不知情。」

在永恆的時空下，讓我們也與生命之主打個共鳴的響指，再漫長的季節都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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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語聆

創文公關同工，前新聞主播/記者。目前為《真愛家庭》雜誌、《神國》雜誌採訪及撰寫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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