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15年，導演吉勒摩·戴托羅將經典童話《木偶奇遇記》拍成動畫片，探討愛、死亡、戰爭、失去等生命議題。電影場景發人深省，也促人反思信仰應有的生命面貌。

死亡猶如一名竊賊，殘酷而貪婪，它不僅帶走你所愛的人，也同時帶走你的一部分；它讓我們形容枯槁，肉體覆蓋下只剩一個巨大的黑洞。死亡、傷慟與失落，聽起來不像典型迪士尼故事的內容，卻是奧斯卡導演兼製片人吉勒摩·戴托羅最新推出的《皮諾丘》動畫片嘗試探討的主題。

這部影片改編自義大利小說家卡羅·克洛帝1883年出版的的《皮諾丘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Pinocchio by Carlo Collodi，又譯《木偶奇遇記》）。導演戴托羅花了15年籌劃及拍攝，完成了這部獲多項電影大獎的定格動畫片。他嘗試將這個家喻戶曉的木偶描繪成一個「有缺陷的彌賽亞」形象。有別於1940年迪士尼動畫版本裡聚焦於邪惡與原罪的本質，戴托羅全新演繹下的木偶奇遇故事更忠於原創資料，探討愛、死亡、戰爭、失去等範圍更廣的生命議題，而且有豐富的信仰元素貫穿整部電影。

電影《吉勒摩·戴托羅之皮諾丘》海報電影以1930年代墨索里尼的法西斯統治下的義大利為背景。因教堂被流彈襲擊，木匠傑佩托喪失了兒子卡洛，天天以淚洗面，借酒澆愁。深山密林的守護者藍仙子為了讓傑佩托重拾快樂，將他在悲傷中用松木雕刻的木偶賦予生命，並起名為「皮諾丘」。

傑佩托最初不相信木偶能取代卡洛的位置，使得皮諾丘竭盡全力證明自己擁有「真正男孩」的價值，希望使父親引以為傲。

身為一名說故事大師，戴托羅這次選擇了一隻會說話、四處旅行、一心一意想寫回憶錄的蟋蟀小說家賽巴斯甸（Sebastian）作為敘事者。賽巴斯甸同時也是皮諾丘的「良心」。它受藍仙子之託，看管皮諾丘，引導他向善，幫助他做正確決定。

戴托羅坦承，小時候和母親一起看迪士尼版本的《木偶奇遇記》，既害怕又興奮，有人竟然捕捉到他想像的童年之可怕！受驚嚇之餘，他認為那不是童年景象的淨化版本，自此腦袋裡出現許多諸如「如何改變自己才能讓周遭人愛你」的疑問。他一直盼望有朝一日能夠拍個「非常非常不一樣的皮諾丘版本」。因此對影片的構想從青少年時期開始。屬於吉勒摩·戴托羅的版本，刻畫的是一個不完美的父親與不完美的兒子之間的親子故事。電影中有一幕父子對話的場景發人深省。

身心疲憊的傑佩托問頻頻惹事的皮諾丘，為什麼他「就不能像卡洛一樣」？

「因為我不是卡洛，我也不想成為卡洛！」皮諾丘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真是一個負累！」傑佩托感歎道。

當晚皮諾丘入睡前反思白天父親對他說的話，體會到父親對自己的失望；他決定到馬戲團去工作賺錢，為父還債，證明自己不是一個負累。

從小在墨西哥天主教家庭長大的戴托羅說，這部影片裡有兩個靈：給予生命之靈與死亡之靈，兩者同時形塑皮諾丘，成為他的心靈導師。那隻帶點自負、會思考、對生命有些許認知的蟋蟀最後與皮諾丘的父親，都從皮諾丘身上學會了謙卑，與傳統版本裡皮諾丘經歷人生教訓後學會虛心截然不同。

皮諾丘這個「有缺陷的彌賽亞」形象，雖被賦予生命，但卻三度經歷死亡，被送到一個充滿提姆·伯頓式美學的煉獄裡，和一個獅身人面像的守護者（死亡之靈）交手，然後再被送回人世。

在煉獄中，死亡之靈一次次教會皮諾丘生命價值之可貴。她告訴皮諾丘「人類生命之所以珍貴和重要，是因為他們會死去。」、「你會死，許多許多次，但是這些都並非真正的死亡。」如果皮諾丘想成為像卡洛般「真正的男孩」，必須經歷真正的死亡。

皮諾丘有次在馬戲團裡大膽表演一出《便便特工隊》的戲碼，觸怒了台下觀戲的法西斯獨裁者墨索里尼，墨索里尼當場下令將他槍斃，使皮諾丘二度造訪死亡煉獄。

「生活帶給你極大的痛苦，而永恆的生命會帶給你永恆的痛苦。」死亡之靈提醒為永遠死不了而沾沾自喜的皮諾丘，「雖然你擁有永恆的生命，但你的朋友、你所愛的人卻沒有，與他們相處的每一刻，都可能是最後一刻。」

二度被送回人世的皮諾丘，被市長發現他不死的特性，於是徵召他加入「特殊愛國青年精兵培訓計劃」，上前線為祖國義大利而戰。戰聲轟隆之中，皮諾丘一度被前僱主馬戲團團長沃爾佩釘在十字架上，「你儘管在上面發光發熱吧！」

這位老狐狸伯爵曾經帶皮諾丘到陽台，鳥瞰整個城市風景，並以「冰淇淋、爆米花及熱巧克力」引誘皮諾丘加入馬戲團演出，「你會看到地上所有國家都屈服在你腳下！」讓人想起馬太福音中記載的，耶穌在曠野被撒旦試探的故事。第三度造訪煉獄時，皮諾丘懇求死亡之靈，讓他立刻回去解救瀕臨死亡的父親。

「如果你現在回去，就會變成普通人。你可能救得了傑佩托，但你將會死去，那會是你最後一條命。」死亡之靈勸他仔細考慮這個決定。

「我不在乎，送我回去！」皮諾丘回答。

貫穿整部電影的聖經寓言與場景，是這個木偶奇遇記故事重要的一部分。有一次，木匠傑佩托帶皮諾丘來到被炸毀的教堂，修復耶穌受難像。被村民嘲笑譏諷的皮諾丘問父親：「為何每個人都喜歡他？」、「每個人都對他唱歌，他也是木頭做的，為什麼他們喜歡他，不喜歡我？」皮諾丘盯著十架上的耶穌十分困惑。皮諾丘第一次出現在教會時，受驚嚇的會眾指責他是惡魔的傑作。

當傑佩托喪失愛子卡洛時，他在上帝面前哭喊：「你為什麼不聽我的祈禱？」憤怒之下，他拿起斧頭砍倒了卡洛墳墓旁自己親手種下的松樹。他用那棵「該死的松樹」再雕刻、打磨出一個卡洛，於是皮諾丘誕生了。

跳著華爾茲講述並書寫回憶錄的蟋蟀小說家賽巴斯甸，在陪伴皮諾丘成為「真正男孩」的生命旅途中，將小說主題從自我中心轉移到不完美的親子關係，讓同樣在人生路上自我探索、希望保持真我的讀者（或觀者）們更能同感共鳴：生活雖然充滿艱難，但是我們樂意為我們關愛之人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皮諾丘在冒險成為真正男孩的探索路上，裡面良善的心不斷增長。在馬戲團工作時，他一度為了保護同事而勇敢面對虐待他的老狐狸沃爾佩；在參加精兵培訓營期間，他試圖幫助一個朋友對付他剛愎自用的父親；當他和木匠父親一起對抗一條大海怪時，他表明為瞭解救心愛的父親，願意做最大的犧牲。

無論是克洛帝的小說，或者戴托羅的動畫片，裡面刻畫的彌賽亞都是有缺陷的人造神，皮諾丘的死亡並非真正的死亡，也因此無法完成真正的救贖；在真實世界裡的彌賽亞，是主宰宇宙的永恆之主，祂獻了一次永遠的贖罪祭，就在神的右邊坐下，從此仇敵成了祂的腳凳，即使死亡在祂面前也無法擁有得勝的權勢。

在墨西哥瓜達拉哈拉出生的戴托羅，雖然在虔誠的天主教家庭長大，但是他後來離開宗教信仰，而且稱自己「仁慈地放棄了做天主教徒的身份」。他甚至在一次受訪時表示，自己認為天主教是「病態的」。在宗教探索之旅上始終無法滿足的戴托羅，目前在「不可知論」與「無神論」之間搖擺不定，他相信有太多事情是不可知的，因此最好讓自己沉浸在宇宙的智慧或冷漠之中。他建構了一套屬於自己的宗教，不一定「取決於向宇宙中某個人禱告，而在於我是否能成為一個好人」。儘管聲稱自己已經脫離特定的宗教信仰，熟悉戴托羅影片的人卻能從他的藝術美學中感受到信仰在每一個故事裡扮演的重要角色。電影裡雖處處充滿宗教符號，描寫的卻是一群拜偶像的世界人。讓人不禁反思，真正的信仰應該活出什麼樣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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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語聆

創文公關同工，前新聞主播/記者。目前為《真愛家庭》雜誌、《神國》雜誌採訪及撰寫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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