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個朋友，曾溫暖我們的記憶和生命。作者筆下的兒時好友，生命短暫，卻留下動人的微笑，成為作者心中的春天。那些細節，定能觸動你我。

翻開老相簿，童年的相片盡是黑白，映入腦海的畫面卻色彩繽紛，情人糖的彩色包裝紙；朱槿花瓣揉碎做成的指甲油；碎磚塊磨成橙色粉末，用舊筆記本裁成的小紙片包上，就成了醫生開的感冒藥；夏季隔壁鄰居家垂下的鮮黃芒果；鳳凰花開季節，滿抽屜收藏的鮮紅落花......

伴隨著種種色彩，我心裡一角，總有一個空缺留給我的同桌——懷慈。她用友情為我譜寫的生命篇章，猶如春天的故事，充滿清新與亮麗。

模糊的記憶裡，懷慈是小學四年級轉學到我們班上，她的雙胞胎妹妹念慈被分到隔壁班，兩姐妹的名字為她們的身世描繪了輪廓：媽媽生她們時難產過世，父親用她們的名字，紀念沒有機會陪伴她們長大母親。當年我就讀的小學附近，有一所「國軍第二育幼院」，專門收容軍人子女，因為父親職業原因無法受到照顧的孩子，就送到育幼院由院裡的老師幫忙照料。所以那時學校幾乎每一班裡都有幾名育幼院的同學。懷慈姐妹也因爸爸調到外地，而被送進育幼院。

育幼院的同學沒有爸媽在身邊，除了欠缺父母的關愛，吃穿也沒辦法與正常家庭的孩子相比。在物資缺乏的1970年代，生長於眷村的我們，誰家不是四五個孩子，吃飯跟打仗一般，慢了就沒得吃；可想育幼院的小朋友多處於半饑餓狀態，看著下課時我們拿起家中帶來的零食，眼中欣羨也只能把口水往肚裡吞。

印象深刻的是班上一名條件比較好的同學有王子麵可以吃，他先把麵捏碎，倒進調味包和勻，用手抓著面，然後舔著手上調味料的味道，育幼院的同學看著那吮指回味的同學，好希望自己也能吮兩口。慷慨的同學會把倒完的調味包空袋子送給一旁嘴饞的同學舔舐，即便舔著空袋子上留存的味道，他們也顯得滿足萬分。

六年級懷慈和我同桌，我樂於與她分享鉛筆盒裡的文具，她總是有禮貌地借用，從不貪心或視為理所當然。她下課喜歡跟在我身邊，我有零食則不忘與她分享。記得她告訴我每天睡覺前她會禱告，那時我不知道禱告是什麼，只覺得她是個真誠善良的女孩。

記得畢業典禮那一天，我們倆都捨不得離開學校，因為她畢業後沒辦法繼續待在育幼院，得回到台南跟親戚同住，能不能升學都是問題。我們手牽著手，走過曾經跳躍競逐的雙槓，曾經一起蹲在草堆上割草的後籬圍牆，嗅遍記憶的芳香，把學校每一個角落都回味一遍，最後依依不捨地分開，從此邁入兩個不同的成長環境。我忙著升學考試，中學畢業後北上讀大學，疏於聯絡漸漸淡忘了這位童年好友。

一次連假回家，突然有位鄰居來敲門，說有人在村子口打聽我住在哪一戶，我跟著出門探個究竟，結果見到一名婦人牽著三個孩子站在村口，我心中納悶：我身邊怎麼會有三個孩子的朋友？她一見我就熱情地喊我的名字，親切地說她是懷慈；我一怔，我不過剛步出校園，她卻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然而如此的差距並沒有阻擋我們的感情，童年純純的情感記憶立時又回到我們腦海中。

原來那不是她第一次來找我，只是每次來都沒找著，這次碰巧我從台北回來，她才沒撲空。我們聊著分開多年的經歷，她國中沒畢業就到製衣廠當女工，18歲結了婚，從事裝潢施工的先生對她很好，她在工廠裡工作得很開心，每天認真工作希望加班多車幾件衣服，可以多賺一點錢。她邊說邊撥弄身邊孩子的頭髮，神情中滿是幸福的味道。

她提起小時候端午節我帶了一個粽子給她吃，她一直都記得那粽子有多美味多令她感動。家境並不富裕的我，家中麵粉都是配給的，媽媽經常蒸包子饅頭，因為每次一蒸就是好幾籠，爸媽會叮囑我，留一個第二天帶給懷慈；有時候帶橘子上學，剝開來總不忘分她幾瓣。她的大兒子在一旁聽我們聊起小時候，忙著照顧兩個妹妹的同時，也聽得津津有味。

知道她頂著大太陽從公車總站，牽著三個孩子走了約兩公里的路程來找我，我只能為這一片真心感動涕落。招待他們好好吃了一頓飯後，他們又得趕路走回車站，然後乘車回台南。我留下她的地址與電話，從那時起，每年耶誕節，我一定會寄一張卡片給她，她也不忘回我一張賀年卡。純純的友情一直這麼維繫著。

一別多年，有一次她先生到台北施工，她跟著北上順道來找我敘舊，談起她的生活依然充滿熱情與滿足，腳踏實地辛勤工作照顧三個孩子。與她相處總有股暖暖的感覺洋溢心頭，雖然我們的生活領域很不相同，但我欣賞她安於現狀的滿足之情，也為她總惦記著我而感動。她老說會為我禱告，希望我眼光不要太高，趕快把自己嫁掉。我戲笑自嘲也不以為忤，覺得這種特殊的情感很值得珍惜。那是一種沒有拼比，不念學歷懸殊，心與心真實接納彼此的友情。

年年的耶誕節，我總用卡片捎上我對她及家人的關心與祝福，直到我36歲那一年，寄出的卡片沒有回音，我想可能她太忙吧！沒多想。第二年我因為剛辦了手機，所以寄卡片時附上我的手機號碼，希望她跟我聯絡。未久，我接到一通電話留言：「樸小姐你好，我是懷慈的先生，謝謝你一直關心我們。懷慈已經在去年的一次車禍中意外去世，我會好好照顧三個孩子，祝福你事業順利，身體健康。」我的心沉了下去，不知道應如何安慰她的先生，我想寫信表達我的哀悼，卻連她先生姓什麼都不知道。

此後的耶誕節，我總有一張再也寄不出的聖誕卡，留在抽屜裡。38歲那一年，一個休止符，標記在我們的友情篇章上。

懷慈曾經在我的生命中留下如此純真無邪的回憶，猶如春天在綠茵花叢間飛舞的蝴蝶，停駐在花瓣上顯出翅膀的斑斕；也像河畔咖啡桌上的抹茶拿鐵，溫潤柔密如生活中的小確幸。生命的美好不見得需要錦衣華服，洋房名車，只要你認真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懷慈短短不到40載的生命，一顆純潔無邪的赤子之心，真心面對生活，真心對待朋友，因為知足而幸福，於我就是一幅美麗的春天景致

回首瞥見蝶舞翩翩的春天，在春天裡瞥見懷慈燦爛的笑靨。

—END—

作者簡介

樸慧芳

中文系畢業，從事出版編輯工作多年。2019年參加創文「點燃文字火種」文字營，回應莫非老師文字事奉的呼召，心中寫作的火苗被挑旺。現積極參與創文網路課程、工作坊及讀書會，為成為一名文字精兵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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