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人生之歌

我們遊完淡水漁人碼頭，暮色已深沉；在蒼茫暮色裡，我們回到姜大哥的住處。

「如果恁不嫌歹所在，今黯（今天晚上）就住我這。」

「祇驚給你添麻煩！」

林老闆和我其實都很喜歡這裡夜景，從這裡陽台望出去，可以看到整個台北盆地的旖旎夜色。

「不要說客氣話，我看得出來，小鍾還不想走。」

我在姜大哥面前，掩藏不住心思，全都給他看光光了！

「來，進來這裡，可以讓你們看個夠！」

姜大哥打開他房間門，拉開了窗帘——哇，一整片的落地窗耶！

落地窗前是一座又長又寬的窗台，從這裡看出去，整個台北盆地綺麗的夜景，盡收眼底。窗台兩旁則是落地式的書架，中間擺著一張和式的小方桌；不難想像姜大哥常在這裡，或坐或臥在窗台上看書、思考…。

「來，坐在這裡我們可以一面泡茶，一面談天說地。」

姜大哥一面說著；一面從桌底下搬出一個鐵蓋盒，從鐵蓋盒裡取出了茶具，接著又從書架底下拿出小瓦斯爐，開始煮起茶來。

「姜老哥，你這款的環境，這款的燈光氣氛，比起都市裡的咖啡館擱卡讚！」

「歹所在，歹所在，是你毋咁嫌，毋咁嫌！」

姜大哥被稱讚的心花怒放；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其實這是我弟弟和妹妹合資將原有的房子重新整修過，希望我這個大哥能回台北來工作，結果空擺了三、四年，直到林董給我這個因緣，才回到台北來。」

「所以還是要感謝林董給我這個因緣，我才有今日，來，好好敬你一杯！」

「還是姜老哥有你自己的想法和打拼，我只是鬥讚聲而已。」

「當年你如果沒有想幫助這些孩子的這個想法，這些孩子現在可能還是在靠別人同情的眼光過日子，更沒有現在全台灣有五、六百個洗車據點，更不用說所帶動將近上萬個成長的機會。」

我聽了林老闆這一說，還真令我咋舌；只憑一個初始純真熱情力量所帶動的能量，竟然可以這麼大。

「但是若沒有這個機緣巧合，雖有想法也是空的。人生許多時候，你雖然很努力的去做，但不一定會有結果，甚至讓自己覺得那麼辛苦，所為何來。」

「這應該就是你所講的〝光明原力〞帶來的能量！」

林老闆頗為認同地說。

「其實真正帶給我這種能量的，是這群孩子，他們那種純真誠懇的眼神，讓你無法拒絕，即使我自己在工作上也不是很順利的時候；因為我回台北之後的洗車工作，看到更多的問題，碰到更多的難題，產生很嚴重地挫敗感，也曾經幾度想說既然自己的能力做不到，那就不要再熬下去。」

「妙得是；這時候常常做夢，夢裡又回到和這些孩子一起工作，我像孩子王一樣，工作得好快樂！」

「於是內心產生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的交戰；現實主義曾經一度戰勝，直到有一天在整理行李箱時，翻到一本在台中工作時用的一本筆記，從筆記本裡掉出一張隨手找來的牛皮紙，上面有我心血來潮時寫給自己勉勵的歌詞，後來工作一忙，已經不記得這張被我塞在本子裡頭的牛皮紙。」

「我開始思考：離開家鄉將近三十年，當初會不顧一切地回到台北，我原始初衷為的是甚麼？」

「姜大哥，那張歌詞你還留著嗎？」我越聽越有趣味。

姜大哥這時起身到他壁櫥裡，拿出了一把吉他。

「已經好久沒用過這把吉他，今天你們來，就拿來表演一下吧！」

姜大哥將音弦調了一下子，開始用他略帶滄桑渾厚的嗓音唱起來：

流浪ㄟ時陣／毋通祙記你ㄟ理想

落魄ㄟ時陣／毋通失去你ㄟ志氣

人生象旅途／有時風／有時雨／堅持到底着ㄟ到你ㄟ目的地

人生親象爬山嶺／有時起／有時落／提出勇氣着ㄟ爬到山嶺頂

我在異鄉ㄟ都市／看着黃昏鳥隻歇落在厝角／嘛想嘜倒轉去。

但是阮毋願半途來放棄

提出着勇氣

堅定着意志

揣着（找到）理想勇敢向前行

「另外一首是用國語作的歌詞。」

天空裡雷電風雨密佈

但我必須繼續趕路

因為我的希望還在非常遙遠處

不能停留佇足

我不讓希望幻滅在雷電風雨的奮鬥旅途

「讚！讚!!讚!!!正港ㄟ原汁原味。」

林老闆總會用很道地的台語表達。

「原本還想再寫兩段，結果一懶施，就丟在簿子裡忘記了。」

「再讓你全寫出來還得了，我看那些玩音樂的，就別想混了！」

「也因為這張紙條的適時出現，似乎在提醒我；理想要去實現，否則就淪為空想了。」

姜大哥並不因為林老闆的稱讚，而得意忘形；亂了原有的方向，這一點又讓我更佩服他。

「回台北之後的洗車工作，和我在高雄的洗車方式完全不同。」

「怎樣的不同？」

我想洗車的工作，不就是大同小異，怎麼會完全不同？

「台北洗車講求〝快〞字訣，用最快的方法，打發掉客人，尤其爆場時，主管會急得如熱鍋的螞蟻。客人和洗車場的關係就是顧客和店家的關係而已；互信的基礎很薄弱。」

「但是我以前在高雄洗車時，加油站的主管不會要求要洗得快，即使爆場了，也是要一台一台洗乾淨，而且洗完一定要檢查。客人和洗車場的關係，有點像隔壁鄰居一樣，我就是這樣和林董成為好朋友。」

「記得有一次因為要過年，車子排到大馬路上；那一天林董也來洗車，順口問一句：『恁呷飽沒？』我回應他：哪有時間吃？結果過沒多久，速食店送來了披薩和飲料，而且指名是要給洗車場的人。我嚇了一跳，想說沒有人訂呀，怎麼會有這種好康A，結果林董現身說：『是我訂的，請大家吃。』讓我感受到那種真心的關懷。」

「我在台北工作卻是急如星火，像是在打仗一樣。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只是嘴唇皮仔相款待而已。 因此回台北後，我花好長一段時間去調適自己。」 

哦，難怪有人說台北人比較冷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