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格格不入,我偎在家裡,沉溺在羊水般的記憶,而這消息偏偏襲來,有那麼一瞬間,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那瞬間我的情緒被狠狠抽離,像一片從綠意盎然的枝幹突然飄零的枯葉,我知道運命能變化萬千,卻沒想過你能走的這麼遠。
第一次,有種被死亡威脅的感覺,在電影中那只是一槍的鏡頭,在故事中只是兩筆的墨水,只是一上午的告別式,或是鮮花墓園的一面場景,我還以為這樣的事還離我好久,怎能體會,身旁一個和我同樣年齡、同樣健壯的少年在幾分鐘之內的陰陽離決。
看過多少急救的畫面,那些曾經心跳也停止的人、曾經休克還能有救回的機會,對於你,在掀開你最後的底牌之後,我們卻訝異地鴉雀無聲。
電影心靈捕手裡有句話” There is nothing to be afraid of, we are all dying”;一本安寧照護的雜誌裡面寫著:『出生的時候,旁人在笑,你在哭;告別的時候,旁人在哭,你在笑』,在探索生與死的本質的過程裡,多人選擇淡然看待甚至迴避,把一生當成旅行,每一站都有人上下車,日出日落,歲月遞嬗,但是詩人林徽音曾說永恆只不過是用來撫慰死亡的痛,輪迴之中,誰又曾大膽愛過這種變幻?
新生兒科裡一場場初生的啼哭,小兒科的病人與那些天真的童年,成人科裡病人與現實的搏鬥,安寧病房裡那些再也無聲的時間歲月,人生的多種面相醫院裡每天上演,但是當這種變幻瞬間降臨在身邊卻又是另一番感覺。
幾天後的一夜,我夢見自己的往生,被迫把未完的一切,留給這世界,猛然醒來,再也不能壓抑自己對死亡的恐懼,我害怕,害怕失去二十年來所擁有的一切,怕失去從掙脫臍帶以來學到的愛與被愛,怕編織了好久好久的寫作生涯、醫師生涯都還沒能上演,怕有太多還沒能抓住的夢,太多未能實現的承諾。
原來生命所承受的有這麼多。
而我真正擁有的又有多少?面對你真切的離去,我還在恍惚地對待自己虛有的生存,怎還能替你挽回些什麼?我對不起的過去都已經太深太深了。
我挾持著自己的靈魂,半夜閒晃滿是煙味的遊樂場;我威脅脆弱的生命,陪我到昏暗的PUB讓酒精和噪音荼毒;我頂著自以為壯實的身軀在狂雨下飆過蘇花公路上的卡車和落石;仗勢著年輕的肉體,熬了一個又一個的夜,做了一件件空白的事。
我活著,卻絲毫不被妒嫉。
直到深切地吻著你的昨日、你的逝,我總算這麼清醒著,而你的提醒卻太過用力。
這山腰上又將吹起春天的風,不一會兒,校園又會滿是花開,我們將在每一片花瓣上聆聽你永恆的沉默,彷彿你不曾離開,彷彿你知道:
"That which ends in exhaustion is death, but the perfect ending is in the endless."(註)
註:摘自泰戈爾的漂鳥集。